凤灵书吞咽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视线又从游憩那转回来，两边都不敢看，只能目不斜视的盯着中间的空地。
    喝了一口还算温热的茶，游憩看了一眼王穆，嘴角勾起笑，转回视线轻轻喊了一声，“灵书”，声音平静又祥和。
    “诶！”，凤灵书本能的应声，抬头看她，却被她赤红的双眼给定住，头皮一阵发麻，不受控制的吞了两下口水，快速的眨眼。
    “哎呀！！！我也不知道啊！姨母！！我是冤枉的啊！”，突的一声哭嚎，凤灵书“扑通”一跪，扑了上来，巴着游憩的膝头，可怜兮兮的喊冤。
    “是那凤阳和逸叔父！还有朝叔父、尧叔父、清远表叔他们安排的啊！！”，一通人名报出，凤灵书说的一点都不喘气，抹着虚假的眼泪，想想还差了谁？
    “还有若夕叔！都是他们逼迫灵书的啊！！灵书只是个孩子，怎么能违抗的了他们呢！！”，凤灵书边说边哭，不是知道他在演戏，还以为他受了天下最凄惨的委屈。
    游憩垂着眼，睨着趴在她腿上的凤灵书，动作这么夸张，身体抖成这样，头发丝都没乱，真是厉害。
    “手的确很漂亮”，游憩身子被摇的左右晃动，喝完半杯茶，突兀的说了一句。
    嚎啕假哭的凤灵书一听这话，抬头看向游憩，发现她的眼神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的手，突的一个激灵，“咻！”的收回手，藏在宽大的华服里，往后缩了缩身子，“姨母！”，睁大的眼睛，湿润润的闪着。
    游憩“噗哧”轻笑出声，转头看向王穆，端着杯子指着他道：“凤阳小时候也是这德行？”，皇族人不该是沉稳心思重的么，这是哪里来的变异儿。
    王穆没有什么笑的心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凤灵书，轻轻的问了句，“一切都是你叔父们计划好的？”，不知道想问什么。
    凤灵书坐直了身子，有些犯难，“禀告姨母，灵书只是被告知有此计划，至于全盘详情，灵书全然不知，还请两位姨母别气了”，语带诚恳，说的的确是实话。
    游憩轻轻哼笑出声，盯着那半辈子凉掉的茶水看，“罗罗，无论什么事，都是你我自己的选择，不怪别人，也不怪自己”，喝完茶，放下杯子，“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可我不后悔”，嘴角的笑，依旧像个潇洒的痞子。
    王穆眼里有泪，心口一阵揪疼，疼的她缩着身子，捂住心口，隐忍的抽噎，却也是止不住的疼。
    游憩抿着嘴，红色渐渐褪去的双眼泛起热气，轻轻偏过头，不看她。
    凤灵书愣愣的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为何他一说完话两位姨母就都难过了，为何哭了？
    那一天，瑞祥宫门外红光斑驳，血腥的厮杀持续了一个日夜。
    当日丑时两刻，叛军全数归降。
    并且在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地的藏柔山找到了叛军老巢，至此，历时十数载，前朝余孽悉数清除，最后一场叛乱，也在刘文先之子刘长义咬舌自尽后结束。
    此战告捷，举国欢庆，高呼凤玄国泰民安。
    景和帝凤宁逸论功行赏，功高者，官晋三级，寡者，金银赏赐。
    这其中，游憩因为救驾有功，除去郡主爵位之外更是封赏了正六品镇将官衔。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皆大欢喜。
    “她二人会如何？”，好一会儿，沐清远开了口，替大家问出了都不想问的。
    颜若夕看着自己白皙似霜的手，淡淡的说道：“游姑娘阴门已开，将自己一缕魂魄换了恶鬼附体，从此终身夜不能寐，日食人血，夜变修罗”。
    “穆姐入了两次血阵，如今杀了生，万恶聚孽，地府也不会要她了”，话说的很轻很淡，就像没有感情一样，说完了。
    凤岁尧眉头皱的像山丘，眼睛久久不愿睁开，无声叹了气，不想说话。
    凤阳像是有些愣，安安静静的，伸手去端案几上的茶，茶水溢出来了许多也没有发觉，不知想了什么。
    沐清远看向一旁的凤花朝，祥和安静一如以往，只是没有厚重的朝服，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或许”，不知是谁的声音，“没有我们，她们会更加逍遥自在”，话里有几不可闻的后悔。
    游憩已经喝了两杯茶，看着杯子里八分满的茶水，轻轻的推开，不想再喝了。
    王穆一直静坐着不说话，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像是在发呆。
    游憩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开了口。
    “那天凤宁逸找我，让我们接受封爵，原因是想在他的庇护下多一道保障”。
    “不管是不是事实，在别人眼里，我们跟他们是有扯不开的关系，有皇室身份在身，的确是一道很好的保护，所以我同意了”。
    “凤宁逸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千算计万算计，就是为了让你安全舒心，江湖他洗干净，朝廷他一个个清除异己，不仅仅只是为了凤玄的根基”，游憩看着桌布的花样，扯出一个细微的笑，“这点你比我更懂”。
    王穆没有说话，还是看着窗外的景色。
    “你那么懂他，他做的一切，不管是不是伤害了你，你都该懂他的用意”，游憩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她。
    “毕竟，他从没想过你会回去找他”。
    其实游憩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是看着她那个样子有些担心，更不想她好不容易想幸福的心又给缩回去，何苦呢。
    她引恶鬼附身，一半是为了保护罗罗，一半是真的准备跟这个国家同生共死，而罗罗的杀生是为了保护她，为彼此做恶人，她们都不后悔。
    虽说事情的结局翻转有些出乎意料，甚至是可笑，可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回头的办法了。
    这两件事都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如果说遗憾和悔恨，那群人，尤其是那个人，可能是终身的了。
    凤宁逸他们有他们的考量，虽然那个想法让她很不屑，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再纠结过去，毫无意义。
    王穆听见她的叹息，缓缓伸直背，转过头看她，露出淡淡的笑，“姐你放心，我懂的”，然后再也没有说话了。
    游憩眉头没有松，舔舔嘴唇，也不指望自己两句话就能说动她，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不管罗罗选的是什么，她都会支持她。
    只是，脑子里不禁想起了凤宁逸那张脸。
    叛乱过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主动来找她，惊讶之余，也让她心里对他最后的那一点芥蒂变得模糊了。
    “你既然设计好了一切，为什么不告诉她？”，游憩问他，替王穆，也替自己问，毕竟，她还有人类的情感。
    “她不想看到我”，凤宁逸回答了她，却有点像词不达意。
    游憩拧了眉，“那你也可以派人传话过来啊！至少也可以知会我一声”，其实说完就知道有些不妥，这么大的擒贼计划，看起来收尾很轻松，但是可想而知前期做了多少准备，的确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不必让她忧心”，凤宁逸静答，有些专横，却也是他想为她做的。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话也很短，可话里的意思，游憩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无奈的叹了气。
    她该怎么说？骂他大男子主义？骂他自以为是？就是捅他两刀又能怎么样。
    “那即便是如此，半路也可以说实话啊，不然也不会……”，游憩话说一半突然停了，觉得剩下的话有些多余。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她也可以处理好一切，恐怕也是不会告诉罗罗，让她平白担心，意外始终是意外，谁都不想它发生。
    她不后悔自己恶鬼附体魂入地狱，因为这只是早晚的问题，只是她的妹妹，从来没有沾染过罪孽，只是被命运无辜的甩来甩去，到临了，还不能善终，她怎么能不心痛。
    游憩的眼睛突的变红，阴冷的瞪着凤宁逸，却在看向他眼睛时，渐渐褪去了残忍。
    “我从未想过”。
    凤宁逸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没有力气。
    “她会回来”。
    最后四个字，宛如冰锥落入心髓。
    游憩闭上眼，轻轻的吐出心里的叹息，没再问了。
    “就再无他法了？”，凤岁尧侧头扶额，额角的隐隐抽疼，让他不由得闭上眼，看能不能逃避些什么。
    “嗯”，颜若夕答的寡淡，却也掩不住眼里的悔恨。
    “唉！”，不知是谁叹了气。
    熏香安静的在房内环绕，静谧无声。
    时间一晃，已是十二月初三，距离叛军事件已经过去了七日有余，离镇绥军出征还有不到五日。
    游憩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已经定时去军营报到进行训练，现在快到了随军日期，她能回王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加上她已经官升四品，要做的事比以往多太多，也是出于避嫌的考量，剩下的这几天，再也没出现过乐王府内。
    王穆知道她早晚都会离开，但是想到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除了担心之余，更多的是不舍，对亲人即将离家的不舍。
    王穆也不想多给游憩添加麻烦，虽然她的官衔“名正言顺”，朝廷内外、军营大帐都没有人拿这个说事。
    可毕竟始终是凤玄第一个女将，还是位郡主出身，关注度有增无减，稍微有一点不对，恐怕都会有口舌，那对于将来要在军营和官场立足的游憩来说，是个致命伤。
    所以王穆很安静，游憩不在她身边，她就抱着小白到处玩，看看风景，吃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说故事，乍看之下，与当年在百阴谷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黏腻又闹腾的凤灵书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也知道状况不对，加上课业繁重，来过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来了。
    颜若夕在这段时间里去找过她，可是出于他自身的愧疚，他也说不了更多的话。
    一向厚脸皮的凤阳也没再好意思去找她蹭饭唠嗑，只是有几次远远的在外头看她，被她发现了就尴尬的打个招呼，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又跑了。
    而那个人。
    王穆蹲在荷花池边，看着池子里落败的荷叶有些发呆，突然，水面上荡出了一圈水波，让她回了神，眨眨眼睛，低头对趴在她脚背上睡觉的小白说：“小白啊，我做藕夹给你吃好不好？”，抖动两下脚板，想把它叫醒。
    小白的耳朵动了动，并不反对。
    王穆笑了，摸摸它的脑袋，“莲藕很好吃哦，可以做很多美食，以往你都没机会吃，现在有口福了”。
    小白并没有理她，安静的继续睡觉。
    王穆笑完之后继续看着荷花池，像是在思考晚上要做什么样的美食。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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