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7】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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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沐浴过后没再穿那身大红的凤袍,只往身上裹了件白绸的里衣,斜斜靠在榻上捧着白日里读了一半的书卷接着看。
近夏给他擦了头发,正一下下地梳着,便听外头的人通传,延恒来了。
丰饶一哆嗦,手里的书差点扔出去。
脚步声近,近夏来不及为他梳髻,匆忙中只得将那墨黑的长发朝后拢了拢,任它们随意散着,又连忙转身到偏殿里拿了件淡青色的外衣过来。
延恒步入书房之时,近夏正为丰饶披外衣,见他进来,近夏忙退两步,屈膝行礼。
延恒随口免了她的礼,又将目光投到丰饶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刚沐浴过,丰饶的面色发粉,唇瓣殷红,莹润的黑眸里更似是掬着一层水意,波光粼粼的。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便纷纷错开,丰饶顿了顿,朝他略福了福身,行了个妃嫔礼,直起身来之时,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陛下忙完了?”
延恒分明不想瞅他,可又着了魔似的控制不住自己,只得装模作样地假装看书房内的陈设,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丰饶瞧瞧他,转而轻声对身后的近夏道:“去把点心拿来吧。”
近夏点头道是,退出书房,不多时又与远春等人一道进来,端了四碟子点心与两小碗鲜羊奶。
宫女们送上东西后便告了退,丰饶似是知道延恒有话与他说,便将远春近夏也遣了出去。
“本想着过会儿叫人给陛下送过去的,”两人分坐在榻上的几案两侧,丰饶将一叠梅花糕推到延恒面前,“没想到陛下先过来了。尝尝这个,远春旁的都做不好,这梅花糕却拿手的很。”
延恒也不推辞,伸手捏了一块丢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
梅花糕不大,延恒一连吃了三四块,只觉得更饿了。
丰饶看着他笑:“我再叫她们做些别的吧?”
“不必,”延恒吃完梅花糕又去吃另外一个碟子里的点心,“不吃倒也不觉得饿。”
丰饶无奈莞尔,轻轻啜饮着自己那碗羊奶,目光却一直柔柔地放在延恒身上。
延恒被他瞧得很不自在,过一会儿,不自在的感觉退了,又开始觉得身上烧得慌,心里跳得厉害。
四碟点心被吃了大半,延恒胃里有了底,便停了下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儿把那碗羊奶灌下肚。
丰饶恰也喝完了,把空碗放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着。
延恒沉吟一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瞅了对面的人一眼,才开口道:“来前与雷将军碰了面,他一心求死,我未允。”
丰饶唇畔带笑,眉眼弯弯:“多谢陛下。”
“都是你自个儿安排好的,谢我做什么?”延恒不自在地用手指拉了拉自个儿的衣服袖子,“若不是为了牵制他,你肯嫁我?”
丰饶承认道:“雷将军性情桀骜,你让他吃败仗,只能激得他更勇猛无畏,最终落得两败俱伤。”
延恒不禁将目光转了回来,定在丰饶脸上:“所以你先收服他的心,再逼他为我所用?”
“对,但也不尽然。”丰饶葱白的指头在几案滑来滑去,眉眼垂着,没有与延恒对视,“雷将军现下应当还是不服你的,他是为南沅百姓所用。”
延恒不说话,静静瞅着丰饶。
丰饶垂着头继续道:“我走这一步棋,也不是完全没有思量。但既然早晚要打这帝王位上下来,不如在我力所能及,为它寻个好主儿。且江山都打算拱手他人了,又何必非拽着所剩无几的几位贤臣良将与我在黄泉路上为伴?”
“更何况说,西楚一直虎视眈眈,陛下手中将士虽多英勇,却无一能及雷将军半分。若他殒身,就算你得这万里河山,一时半会儿也坐不安稳,苦的还是百姓。”
雷敖成走后延恒便已想到了这一层,但此刻亲耳打这人口中得到验证,仍旧让延恒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如被擂动的战鼓一般。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门外的远春道:“陛下今夜可要宿在这里?”
延恒呼吸一窒,望向丰饶,后者微微别着脸望着窗子,面色白中透红,神色游弋,似是想拒绝又不好开口。
忽地一下,延恒便真不想走了,他瞅着丰饶的黑眸,回到:“嗯。”
丰饶的脸腾地红了个透,唇瓣微微分开,转回头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延恒扬声对外面的人道:“进来把偏殿收拾一下,我睡那边。”
看着丰饶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延恒眸子里不禁带出了几分笑意,忽而觉得,现下腹鼓如雷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若换了别人,他许还会上前调侃两句,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是丰饶,就算不顾忌双方的身份,他也——舍不得欺负他。
远春与近夏到偏殿去收拾榻子,又有人抬进浴桶,伺候延恒沐浴。
延恒摆了摆手叫人下去,自个儿脱了衣服泡进浴桶之中。
丰饶留在书房里看书,手里捧着书卷,眼睛也确盯在字上,但神思却是恍惚的,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在想些什么。
耳畔不时传来水声,丰饶一开始没着耳去听,渐渐地却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了,整颗心都跟着那声音一动一动。
延恒也不像个登徒子,丰饶想,至少看起来不像。
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往寝室那边瞟了一眼,依稀望见寝室中的多宝阁上置着的那一只锦盒。丰饶晓得里面装着些小瓷盒,瓷盒子里,则是做那档子事儿时要用的软膏。
东西是近夏捧来的,那日他与张迁、雷敖成商定,又着人布置了金銮宝殿,底下人便自发地为他备了这些。
他当时装作没看见,任近夏将它摆进寝室里,眼下却忍不住偷偷地往那处瞟来瞟去。
延恒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和他想的也不尽相同。丰饶觉得,这人当是比那都好些。人长得也精神,不似五大三粗的黑熊。
丰饶缓过神来,被自己的心思骇得脸上发烫。
怔了怔神,将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丢,疾步回到寝室,把自个儿埋进红罗锦被中,又叫远春近夏放下了床帐。
延恒沐浴后又去了书房,没见着丰饶人影,心中稍感失落,却也没说什么。
入得偏殿,远远瞅着寝室那边低低垂着的大红床帐怔怔出神,许久后才吹了灯,在榻上躺下歇息。
丰饶。
丰饶——
延恒闭上眼,只觉得眼前全是那张晕红的笑脸。
曾经的听闻与偏见早已远去,余下的却并非一页白纸,而是满满当当,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