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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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午,玉千鸢小憩醒来,却见奏折堆在案头,显然是圣上过来了,若没啥意外状况,晚上定是在此用膳。
玉千鸢欢喜得披衣下床,摸着桌上茶壶凉了,便想去换一壶新茶,顺便吩咐熬点小粥,拿小酱瓜佐味便可。
冷宫不比其他殿宇,圣上素来严于律己,近年来虽常常出入,也只在偏屋加了灶台,俩个烧水做饭的灶仆,也方便唐绝羽煮汤煎药。
玉千鸢捧着茶壶去灶房,走廊尽头听到圣上声音,另一个当然是唐绝羽了。
“圣上不妨旁敲侧击,先看看他的反应!”
“朕也是这么想,五百万两数目庞大,就算熔成百两银锭,也要装满几辆马车,如何能藏得严丝合缝?!”
“可不是,像圣上这么节俭,又不养三宫六院,倒是够禁宫几年开销!”
“唐卿还在怨朕抠门,不肯请你一顿酒钱?”
“哈,那顿酒倒是不急,还是等圣上办成好事,再来请我酒也不迟,只不过届时得酒肉管饱!”
“说得朕似亏待了你!”
玉千鸢脸上血色褪尽,哆哆嗦嗦回了屋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双腿软得站不起来!
少顷,青冥进来见他坐在桌边,也没觉得意外说声醒啦?得不到回应才看他脸色,沉声道:“怎么了?”
天子轻易不能吃惊,也不能有太多表情,纵然心里关切对方,也要能够八风不动。
见玉千鸢低头不说话,青冥越发暗自吃惊,又见他怀中抱着茶壶,壶嘴处水嘀嘀嗒嗒,不断打湿身上袍子。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青冥从他手中拿走茶壶,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从小就是太子殿下,当王爷又率军厮杀,如今更是成了天子,威严早就刻进骨头,蹙眉道:“先换袍子,再来答话!”
啪嗒一声,霍然抬头的玉千鸢,一巴掌打掉他手中茶壶,美丽凤眼燃烧怒火,冷笑道:“圣上要我回答什么?那五百万两的下落?!”
虽说天子喜怒不该形于色,青冥惊愕还是挂在脸上,倒不是为他听到自己跟唐绝羽的对话,而是为玉千鸢竟敢打掉他手中的茶壶。
“我倒说圣上来得这么勤快,原来是惦记着家父的五百万两……”玉千鸢恨意滔天,挖苦讥讽道:“国库当真穷成这幅光景,就为那区区五百万两,竟要当今天子纡尊降贵,前来讨好我这声名狼藉的娈宠……”
当初毒杀皇后纵然被判凌迟,玉千鸢也不会怨恨皇帝无情;皇帝对他厌恶至极避如瘟疫,他心里也没一丝委屈不甘;可他忍受不了皇帝这一年来的体恤恩宠,竟是为想从他身上探听当初父亲账目上失踪的五百万两银子。
糟蹋他的心比糟蹋他的身子,更加可恶百倍、千倍、万倍,玉千鸢此刻更想毒死眼前的男人。
啪,这次是青冥发怒,一巴掌将玉千鸢扇到地上,那血也顺着开裂嘴唇蜿蜒流下,一滴滴落在素色衣襟上宛如红梅一般扎眼。
青冥皱眉又赶紧去扶他,虽说自己许久不曾动武,但毕竟是拉弓射箭的手,力气自然非比常人,更何况玉千鸢身体单薄,实在受不起这一巴掌,皱眉道:“朕手重了,伤着没有?”
青冥此刻半蹲半跪在地上,左臂搂着玉千鸢的身子,右手擦拭他嘴角血珠,虽然动作不算温柔,但眼神却甚为关切。
这人终是被他逼出傲骨了,不再低眉顺眼假作小伏,只是傲骨太过也咯应人,一下头就把青冥气得半死,居然说他为那五百万两来讨好,当他堂堂天子是什么人?!
玉千鸢闭着眼睛,睫毛溢出泪珠,颤声道:“求圣上……”
青冥不想听他说出赐死,想也没想捂住他的嘴,又将他扶到桌边坐下,沉声道:“朕是想问你银子的事,但想你也说不出个名堂,朕倒是能够说出一二来,只是还没有凑得齐全,账面上还短了七、八十万两……”
玉侍郎在任江南道的时候,先皇曾拨几笔款子下来,但这几笔款子到他手里,已经被瓜分得七零八落,但那江堤总还得修呀,玉侍郎当时没有办法,左挪右凑七借八腾,终究把那江堤修好了。
此后,玉侍郎为遮盖这笔账目,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直到东窗事发牢中自尽。
青冥看着玉千鸢,正色道:“朕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身子没养好,听到亡父未免伤感,近日听唐卿说你好些了,便想跟你谈论此事,谁想你脾气倒是大,先冲着朕一顿发作,还把朕说得那般不堪……”
玉千鸢听到亡父,伤心得眼泪直淌,又听他指责自己,便瞪着泪眼看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头一歪靠在青冥胸口,揪着青冥的龙袍低泣。
青冥敞开胸怀搂着他,一手抚摸着他的脊背。
半晌,玉千鸢才想起来,眯着凤眼道:“那圣上跟唐御医说的好事又是什么?!”
这话才刚刚问完,玉千鸢便被抱起,跟着又扔在床上,青冥反手将罗帐放下,沉脸道:“侍寝!”
都敢跟他张牙舞爪了,看来侍寝是没问题了!
等那黄色亵衣扔出罗帐,满室春色旖旎无限,竟将这冷宫都熏烤得炙热。
干戈止定云雨初收,玉千鸢伏在青冥胸口,低声道:“我方才冲撞大殿下,大殿下当真不怪我?”
玉千鸢喜欢叫青冥大殿下,青冥便也认可这称呼了,宛如夫妻闺房的爱称,抚摸着他光滑脊背,反问道:“本殿在你落难之时,并未对你伸出援手,你也不怪本殿无情?!”
青冥想我怎么会怪你,喜欢还来不及呢,倘若你一开始便这般有骨气,那我又何至于误解你这么多年?!
玉千鸢低低道:“我知道大殿下那时讨厌我得紧,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大殿下仍看不得旁人欺负了我!”
青冥胸口一窒,半晌才道:“那时你对我百般讨好,可是受你父亲教唆?”
玉千鸢黯然道:“父亲那时已经遭人弹劾,也只是看先皇何时发难,父亲要我好好伺候大殿下,确实存了来日让你保我的心思,但千鸢从见到大殿下的第一眼,就仰慕大殿下的文韬武略。那还是在先皇的端午宴上,我听大殿下咏雁出口成章,又举箭射中湖心的日珏,只比我大一岁却文武双全,心中真是羡慕得紧……”
昔日未曾善待伴读,以貌取人忠奸不辨,青冥心中自然懊悔,但嘴上却不肯承认,强词夺理道:“都怪你长得獐头鼠目,一看就让人讨厌!”
玉千鸢闻言大吃一惊,过后又郁闷不欢道:“大殿下是嫌我长得丑!”
玉千鸢的母亲乃是江南美人,而他的容貌又酷似母亲,儿时就听人说他男生女相,便是这幅容貌让贬为奴的玉千鸢受够蹂躏,此刻又听心中爱慕的大殿下这么一说,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相貌不好看,没有寻常男子的阳刚之气,阴柔得低眉顺眼奴颜婢膝!
青冥嗯了一声,却又翻身覆上,再次与他行那云雨之事。
后来,玉千鸢吃不消了,央他出去又不听,急得口没遮拦了,说大殿下不是嫌我丑,这会子又死缠着不放?!
玉千鸢气喘吁吁,饶是说这一句,便用尽全身力气。
青冥动作未停,浑身大汗淋漓,气息不稳道:“本殿就好丑人,越是獐头鼠目,越是喜欢得紧!”
唐绝羽说他是情窦初开,这话还真有几分讲对了,第一次领略到床事这般美妙,眼前人真真风情万种,怎么看怎么好看,真想让人死在他身上……
玉千鸢呻吟一声,也不知是气得,还是难承恩宠,便在那刻晕过去。
天气渐渐暖和了,青冥偷偷带了玉千鸢,跟唐绝羽师徒二人,在一家小酒肆里宴请,桌上按照唐绝羽的要求有酒有肉。
本来就是简单一聚,最后被唐绝羽闹腾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桌酒菜是俩个男子的合卺酒。
玉千鸢窘得抬不起头,褪下那副没脸没皮的风骚面具,此刻呈现人前的只是一位文质公子。
青冥倒是袖子一挥,请了所有的人酒钱,唐绝羽拍着桌子大叫当家的豪气,能喝的赶紧多喝几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结果,一店人都醉倒了,横七竖八跌跌撞撞,有人醉话连篇,有人扶墙呕吐,还有人拍桌子打板凳,活脱脱一幅人间醉生梦死图!
青冥和玉千鸢仍就端坐,玉千鸢是满脸红晕,青冥脸色依旧如常,唐绝羽凑过头来打着酒咯说,今个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好歹给兄弟们说几句……
说罢,醉倒在玉千鸢肩头,他的小徒弟已经醉倒桌子底下。
玉千鸢尴尬无比,扶唐绝羽趴在桌上,犯愁道:“他们都喝醉了,这要怎么回宫?!”
青冥此刻拿起酒壶,给玉千鸢斟满酒道:“待太子成年登基之后,本殿便将事情始末告之他,若他坚持要处置杀母仇人……”
玉千鸢肩头微微一颤,毒杀皇后怕会惹来日后太子报仇,此事乃是他和青冥都避而不谈的心头芒刺,此刻竟听青冥主动谈起此事,嗫嚅道:“千鸢早想到这一天,请大殿下宽心,定不会让你们父子为难……”
青冥取出匕首,割破自己手指,将血滴进酒杯,又抓起玉千鸢的手,割破滴血进去,沉声道:“沛儿若是执意如此,本殿也不会觉得为难,本殿会亲手杀了你,然后自戮黄泉相伴。”
在玉千鸢的惊愕中,青冥长身而起,端着那杯血酒,严肃道:“本殿,玄青冥愿与你玉千鸢结为秦晋,不求此生活到白头,只求来生为你先行,不再让你受此苦楚!”
说罢,青冥饮了半杯血酒,剩下递与玉千鸢,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的脸上,罕见透出一片深情。
青冥亦如他的母亲,轻易不动情,动情便挚爱,倘若母亲能够选择,当初会亲手杀死侍卫,不让侍卫受那凌迟之苦。
但即便后来那样,母亲也不后悔当初,父皇能够夺走他们的性命,却夺不走他们相爱的幸福。
过程中不问玉千鸢,也因青冥极度自信,深信爱人与他一样,不会畏惧皇廷血雨,不会畏惧同赴黄泉。
“殿下……”
能得此诺,夫复何求?!
玉千鸢眼眶渐渐红了,只将血酒当成甘露,一饮而尽心也放下,来日与他黄泉结伴,就算再把苦楚尝一遍又如何?他终归是不悔不愧心甘情愿,想来是前世便与大殿下有了这番约定吧?!
待玉千鸢哭够了,拉着青冥的袖子,看着酒铺里醉得七倒八歪的人,眯着凤眼蹙起眉头道:“唐大夫和小徒弟都醉了,这可怎么是好?!”
“等酒醒了,他们自会回去!”青冥摸出一锭银子,给大掌柜当作酒钱,便甩袖走出酒肆,头也不回地道:“若是明日上工迟了,那就扣饷三个月,将今日酒钱讨回来了!”
听得跟在后边亦步亦趋的玉千鸢嘴角一抽,拥有天下国库的大殿下要不要这么抠门啊?!
酒肆内,唐绝羽提了一脚小徒弟,道:“人都走了,别装醉了,起来吧?!”
大掌柜嘿嘿笑着凑到跟前,拿了三两银子过来,乐不可支道:“唐老弟,你的当家人给了十两,酒钱就算做五两,咱讲好的四六抽头,多下来的你拿三两!”
唐绝羽收了银子抬脚出门,想着明个早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迟到,省得给这抠门皇帝找到机会克扣俸禄。
月朗星稀,小徒弟弹着石子,打飞树杈上的夜鸟,抱怨道:“师傅,咱到底什么时候能回蜀中啊?!”
唐绝羽道:“再等半年你满师了,我就可以出宫了!”
小徒弟皱眉道:“师傅,你话中有话!”
唐绝羽笑道:“就知道你聪明伶俐胜过为师,所以才放心把你留在宫里!”
小徒弟嘟嘴道:“明明就是你欠了皇帝人情,为什么要把我留下还债?!”
唐绝羽道:“你跟太子年龄相仿,化解太子心中仇恨,你倒是比为师更合适,更何况你方才在酒肆也听到了,玉千鸢杀皇后恐怕别有隐情,所以圣上才没拿玉千鸢斩首午门,而是囚禁在冷宫之中!”
小徒弟嗤笑道:“不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吧?!”
唐绝羽给他一个爆栗,笑着唾骂道:“你真拿圣上当好色的昏君?!别忘记当日我进宫所为何事!”
小徒弟叹道:“蜀中大旱三年,圣上免了赋税,农人得以喘息,可怜我却倒霉了,囚禁在皇城之中,太子一日怨念不除,我便一日不得离开京城!”
唐绝羽笑道:“凭你的聪明,宽慰那太子沛,还不是小菜一碟?!纵使消耗一些时日,你也可趁此与太医院众人切磋研修,太医院众人皆有所长,你要学习的路也很长!”
师傅说得有理,小徒弟听了一笑,弹弓啪嗒一声,没有子石射出,却惊飞树梢几只夜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