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莲玉公子,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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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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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性格使然,家父一身文人傲骨,为人耿直,如果为人师表,定能桃李满天下,只可惜他偏偏身在官场。”
莲玉说这话时语调平顺,并无愤懑不平之色,平静得就像一个旁观者,林飞羽有些动容,没想到莲玉能看得这样透彻,所谓当局者迷,平常人一夕之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从一个誉满京城的天才大少爷变成低贱的小倌,难免愤世嫉俗、满腔怨恨,毕竟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得罪任何人,他只是被殃及的池鱼,以他的才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可一朝获罪,沦落青楼,一生不得赎身,这又岂止是明珠蒙尘,可他一直中正平和,或许他心中有恨,却不曾让这仇恨蒙蔽了心智,变得阴郁、偏执。如此才智心性,却注定要在青楼蹉跎一生,实在让人扼腕叹息,林飞羽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他发现今天一天叹气的次数比以往一年还要多,他给莲玉掖了掖被角,看着他睡下,才轻轻出了门。
南馆的鸨父连华就等在门外,见他出来急忙迎了上来,殷勤道:“将军昨夜睡得可好?莲玉服侍得将军可满意?”连华的年纪已不轻了,听说当年也是有过辉煌的过往,他几乎在这南馆呆了一辈子,年轻时做小倌接客,年纪大了,再也接不得客,就做了老鸨,如今他已年过四十,却依然穿着艳丽,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妄图掩盖岁月的痕迹,如今他这一笑,远看还可,现在离得这样近,林飞羽几乎能看见他脸上的粉随着他娇笑的动作,扑簌簌的落下来。
林飞羽轻咳一声,忍不住别开眼道:“莲玉很好,他……咳……受了伤,好生照料着,待他醒来,着人服侍他吃些东西,我日后再来看他。”
连华急忙应道:“省得省得,莲玉本就是我南馆的宝贝,平日最得奴家喜欢,待他就如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哪有不好生照料的道理?更何况他如今服侍了将军,身价更增,又有谁敢怠慢他?”
林飞羽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是吗?”
连华被这一眼吓出一身冷汗,知道昨天的小动作只怕是被这将军看见了,在心里暗骂一声,脸上笑意却更深,指天誓日的保证今后定将莲玉当做祖宗供起来,千恩万谢的将这位“祖宗”送出了门。
回头用手帕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吩咐厨房温了粥,又招呼了一个小厮在莲玉门口候着,听到屋里有动静立刻进去服侍。他一生都呆在这风月之地,是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位将军只怕并不是个风流人,没准儿就是个痴情的种子,看着他对莲玉在意得很,莲玉是官奴,赎不得身的,一旦让莲玉将他彻底勾住,还怕他不乖乖为南馆保驾护航?镇北将军是何等身份,便是当今圣上,也要让他三分,即使他不常在京中,但只要莲玉还在,就无人敢对南馆不利,如今边关不宁,全靠镇北将军坐镇北疆,北域国才不敢轻越雷池,皇上对镇北将军也是诸多依仗,除了皇帝,试问整个盛世皇朝,谁能承受镇北将军的雷霆之怒?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并非都是奉承敷衍,他便是不将莲玉当做“祖宗”,起码也是当做护身符的。
林飞羽之后又来了南馆几次,每次都点了莲玉服侍,他们大多时候是秉烛夜谈,他觉得莲玉比内阁的那些大学士还要强得多,学识既高,又不酸腐,对人对事的分析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而且天文地理他似乎无所不通,无论谈什么话题他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山川地理、五行周易甚至野史杂文、人物传记这些寻常读书人不屑的偏门也都有涉猎,便是北疆地形与排兵布阵也能与他探讨一二,甚至很多失传的排兵阵法他也知道一些,他的屋中角落处有几口大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书籍,林飞羽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长得,他胸中的知识仿佛汪洋大海一样取之不尽,仿佛任何问题都难不住他。越是与他接触,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他的博学让人敬佩,然而他的处境却让人怜惜,只怕除了自己,再没有人会与他秉烛畅谈,人们只看到了他近乎完美的外表,却永远也不会注意到他的才学,他的才能只能在这青楼之中被默默的埋葬,每每想到这里,林飞羽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林飞羽不能在京中久留,过了十五便要回北疆,临走前又来了一次南馆,又是一夜畅谈后,颇有些依依不舍的出了门,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莲玉就站在二楼的栏杆后目送他离去,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在这样一个烟花之地却没有半分的风尘气,墨玉一样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脸上也没有表情,可林飞羽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他的不舍,他在那一刻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将他带离这里的冲动,然而他终究转回了头,大步走出了门。
林飞羽走后,莲玉在那栏杆边站了半日,静静的望着他走出去的门口,认识林飞羽这短短的一个月,对他来说就好像是梦一场,他在林飞羽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尊重,他与他畅谈,有时会争论得面红耳赤,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与父亲也曾这样秉烛夜谈,他的父亲从不曾因为他年纪小而看轻他,反而经常与他谈论时局,甚至很多事会听取他的意见。他知道,他一直是父亲的骄傲,他父亲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只怕就是他了,他们在最后分别前,父亲曾说,“活着对你而言也许并非幸事,只怕比死亡更让你感到痛苦,以后只怕永远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更何况那些漫长的注定了屈辱的日子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只怕你会被这些屈辱压弯了脊梁,那样的你,便再也不是你了。”
死很容易,死后便不用委身在这无限屈辱的南馆,还可以与父母家人在一起,不用一个人孤单的活在世上,面对这无望的人生,可他却不肯轻易就死,不想以罪人的身份“畏罪自尽”,不想当那不敢面对厄运的胆小鬼,他总要看看自己的命运,是否还有一线生机,他每日睡前都会在心中对父亲说:“今日,我不曾弯了脊梁。”他不知道他能坚持到哪一天,他只是不停的对自己说,不能轻易放弃自己。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苟且偷生,辱没了文人的清高与傲骨,可他心中期盼的,只是有一天能走出这个泥潭,让阳光能够重新照耀在自己身上。先帝已经驾崩,为父翻案只怕再无可能,可他想让世人知道,他,无罪。他希望他能堂堂正正的活一天,希望死后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坟包,而不是被扔进那个埋葬了众多小倌的乱葬岗。
林飞羽的到来,像是一个梦境,然而梦再好,终究是虚幻,他的离开让莲玉回到现实,日子依旧要捱。
然而他的处境好了不少,连华为了抱住镇北将军这棵大树,对莲玉十分的和颜悦色,再也不曾挨打,也很少安排他接客,往往只要每隔几天上台舞一曲,露个面就可以了,他的身价很高,很多人都想尝尝“镇北将军看中的人”的味道,连华把握着分寸,尽量不让他接到残暴的客人,受伤虽然在所难免,但至少不会让他受了重伤。莲玉知道,这已经是连华能做到的极致,毕竟南馆只是个倌馆,来住的客人往往位高权重,他们如何能够得罪得起。这样的处境已经比他当初预想的好了太多。
三年后
经过几次交战大捷,北域国大伤元气,全面退回北域,短时间内无法重整旗鼓,龙颜大悦,召林飞羽入京述职,论功行赏。
林飞羽回京第二日早朝,皇帝升林飞羽为一品骠骑大将军,封镇北侯,黄金万两,珍珠、绸缎等等赏赐不计其数。风头一时无两,林飞羽站在朝堂上,听着总管太监尖声宣读圣旨,微微皱了皱眉。
果然一下朝便被团团围住,恭贺奉承之语扑面而来,林飞羽面无表情回了几句多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出了包围圈,感觉后背都汗湿了。
刚刚回府,一盏压惊茶还没喝完,曲如风便寻了来,拖着他去了清酌酒馆,这个酒馆是他们平日小聚常来的地方,酒很不错,环境也清净得很,并不像寻常酒馆那样吵闹。
二人坐定,要了壶酒,两样简单的小菜,曲如风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林飞羽一番,时隔三年,相比从前的锋芒毕露,如今的他更加沉稳内敛,如同宝剑入鞘,收敛了锋芒。曲如风摸着下巴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现在越来越有大将的样儿了。”
林飞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以前没有将军的样子吗?”
曲如风摆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之前杀气外露,就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全身都写着‘我不好惹’,别人看你第一眼就知道该防备着你,现在嘛,倒是内敛了许多。”
林飞羽嗤笑了一声:“说的还头头是道的。”
曲如风不服气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就说你以前回京也升职领赏,怎么不见这么多人去恭贺你?怎么样?滋味不错吧?”说罢还贱兮兮的笑了两声。
林飞羽放下酒杯,皱着眉头道:“你还别说,幸亏我常年在外,这些文官实在可怕,摆脱他们比行军打仗突破敌军包围还难。人家莲玉也是文人,满腹诗书,却不像他们那样满嘴之乎者也,像鸭子一样吵闹。”
林飞羽也就是顺嘴一说,却见曲如风也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又看了他一眼才开口道:“你刚回京,想是莲玉公子的事还不知道吧?”
林飞羽心里咯噔一下,抬头问道:“他怎么了?过得不好么?”
曲如风又叹了口气:“你刚回来,又升了官儿,大好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些,不过我想你跟莲玉公子也算是有旧,人家的初夜还是你……,看着你也蛮欣赏他的,就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林飞羽不奈道:“有话快说,到底怎么了?”
曲如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道:“莲玉公子,怕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