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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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奶奶,喝点莲子汤吧。”丫鬟红果将一碗莲子汤放在漆木桌上。
白曼茵已经坐在桌边很久了,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偶尔换一下坐姿,轻摇几下团扇。
“二少奶奶,你别生气了,管家说了,如今的日本人已经都是日本军人了,他们杀人不眨眼的,院子不让咱们回去老爷子都跟日本人拍了桌子,也是不管用的,连赵局长现在都躲着,您就别着急生气的了。再说老爷现在给二少奶奶住出的也是极好的,老爷从来不亏待二少奶奶的。”红果一旁细细看看白曼茵的脸色劝慰道。
“我知道,如今的魏府日本人想搜那里就是那里,人为刀俎,我不是为这个生气,二房的一个院落让日本人占了算什么,战事已开,今后的危机多着呢。”白曼茵慢悠悠的说道,昨日,白曼茵刚要进她自己的院子,竟然发现几个日本人已经把守在了院门口,山本阴森森的转出来,旁边跟着一个女人,手上拿了白曼茵的箱子。
“白女士,你的院子这几天被我们征用了,这箱子里有你的物品,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魏府名门望族,白女士不会没有栖身之所的。”山本生硬的宣布。
白曼茵抬手制止了暴怒的魏叔建,面无表情的示意魏叔建帮她提了箱子,看着山本道:“随意,如今还能有我们选择的权利吗?”。
事情传到魏贤秉处,魏老爷子只简单的安慰了白曼茵,让管家福全收拾了最好的客房先让白曼茵住进去,等众人都离开后,他才忍不住的将手边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看着四处崩碎的瓷片流淌的茶水,魏老爷子才觉得自己憋闷在心里的愤怒如同心脏被捅破了一样滚滚流出。
整个过程中,白曼茵依然是看似最淡然的,最无动于衷,最逆来顺受的一个,她没有那么激烈的反抗,也没有哭哭啼啼的诉说,魏府众人觉得二少奶奶真是大家风范,可从白曼茵进魏家门,就一直在身边服侍白曼茵的红果感觉到了白曼茵的变化。白曼茵平静之下隐藏了一种暗暗的焦虑,焦急,有时竟稍稍有些焦躁。红果适时的劝慰对白曼茵没起到什么作用,白曼茵挥挥手让红果退下。
“红果,等一下。”红果刚要退出门去,听到白曼茵在叫她,急忙转回来,站在白曼茵下手等着吩咐。
“天气太燥了,你去曹家老店买些荸荠糕回来。”白曼茵摇着团扇。
“二少奶奶。。。您还不知道,现在府里的东西都是送进来的,不许咱们出去采买了。您要是想吃荸荠,我去厨房看看是不是还有剩下的,咱们自己蒸些,撒了桂花糖也一样是好的。”红果为难的看着白曼茵。
“厨房的伙计也都出不去了吗?”白曼茵问道。
“少奶奶,现在咱们魏府就是只鸟都飞不出去。”红果四下偷瞄了下,贴近白曼茵道:“二奶奶不知道,柴房死的家奴和女仆根本不是日本侨民,旺果偷偷听到那天赵局长来跟日本人躲在门廊下说的。”红果细细观察了白曼茵疑问的脸继续说道:“说是什么。。。什么。。。什么特务,就跟那天日本人打死的家奴一样。”
“有这种事?咱们魏家怎么会有这种家奴?”
“哎呀,二奶奶不知道,您临进魏家前,家里缺人手,管家新进了几个家奴,原是说先帮府里救救急,忙完了婚事再说,可后来府里有人不做了,有的要回老家,管家看只得留了几个手眼机灵的替换上,谁想到,竟然这里混着那个特务。”
“咱们魏家真是人才济济呀,院府里藏了这许多的高人,真不知道图了咱们家什么?”白曼茵皱了眉头喃喃道。
“图情报。”红果狠狠的点了下脑袋对白曼茵说道。
白曼茵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情报?红果,你才多大点孩子,还知道情报?”
红果拧了眉头认真的说道:“是我听来的,二少奶奶,真的,咱们魏府这许许多多的仆役丫鬟伙计,日本人再隐藏还真当咱们都是瞎子聋子吗?再说了,光日本人能对咱们魏家这么了解,封锁的这么密不透风,不看看咱们魏府是什么人家,光警察局的赵局长现在态度就很暧昧,明着似乎帮咱们,其实里里外外都是帮日本人,有家仆看见他和日本的那个什么本的那个小胡子偷偷商量。”
“行了,红果,这都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下去吧。”
“哦,那我下去了。。。还有,二少奶奶,那个荸荠糕?”
“你都说了,鸟都飞不出去,难不成你可以飞出去买吗?别添事了,下去吧。”白曼茵团扇一挥,红果下去了。
白曼茵手里的团扇摇的非常漫不经心,她怔怔的看着窗外天空的一角,真希望此刻自己变成一只鸟飞出去,可魏家已然成了牢笼,她即使变成鸟也是笼中的鸟,白曼茵沮丧了。
日本侵略中国不是惦记了一两天的事,可战事硝烟升起在中国上空后,日本疯狂如野兽一般冲入了别人家的大门,一切倒仿佛一两天中国就要灭亡了,日本人的嘴脸狰狞丑恶,中国人羸弱茫然,野兽的牙伸到了脖子上都不知道躲避,头颅如同土豆地瓜一样滚落在地,可那脸上的神情还是茫然的。中国如同一个弱智的儿童,被侵略者的铁蹄任意践踏。乌云浓烈的笼罩着中国,笼罩着魏府,什么达官显贵,什么贩夫走卒,此刻都成了亡国奴,一样的卑微,一样的低贱。
日本人入魏家已经一周了,日本人侵略中国也一周了,不论家国都陷入了愁云惨雾,仿佛站在了悬崖边,魏贤秉以他这多年的阅历明白了,等待魏家的是万劫不复。刚开始的时候,魏老爷子也曾烦恼过到底魏仲廷给家里招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后来常想,老二到底干了什么?让这帮畜牲如此紧张,现在魏老爷子明白了,不是老二的所作所为给魏家招来的灾祸,这灾祸是所有中国人的,早早就悬在头顶的利剑,如今终于掉下来了。日本的飞机四处的播撒着炸弹,中国人如同猪狗一般被宰杀,还谈什么大夫气度,名士风范,魏老爷子浓眉扭成了疙瘩,府中人众也是惨淡哀愁,魏老夫人身体本来就弱,经了这几日,已然卧床不起,日本人不许大夫入府救治,魏叔建和魏伯延与日本人争执中,日本人用枪托打伤了魏叔建,要不是有家仆死死按住三少爷,这后面发生什么还有日本人不敢干的吗?魏贤秉和魏伯延无计可施,只能怒容相对,严蕴秋只是抱了小少爷和小小姐日日哭泣。日本人只放出一句话——谁能交出魏仲廷藏在魏家的东西,魏府众人全部可以回复自由,否则鸡犬不留。
中国这棵树在飓风中苦力支撑,摇摆晃动,魏家像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随风抖动,地上已经都是吹掉的枯叶了,谁还在乎再凋零多少?飓风是要将树连根拔起,叶子的命运能有什么改变?日本人下了催命符,魏家人再次聚集在主厅中商议的时候,虽然只隔了几天,可大家都有一种隔世感。
“老爷,刚才厨房过来说,今天日本人没让人送菜进来。”福全满脸为难的立在魏贤秉的下手说道。
“知道了,有什么就做什么吧。”魏贤秉无动于衷的说道。
“是不是。。。是不是跟日本人说说,他们忘了。。。”
“福伯,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日本人能忘了吗?这不就是成心的吗!”魏叔建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愤愤的打断福全的话。
“三少爷,我是说。。。也许。。。这么一大家子人呢,总不能都啃咸菜吧。”福全的眼光从三少爷和老爷间往复了几次。
“没用,日本人是要困死魏家。”魏叔建道。
“也不然,没准福伯去说说能有用。”白曼茵摆弄着手中的团扇说道。
厅中的众人都听道了,闷闷了一会儿,眼睛里带了疑问,看着白曼茵和福全。
福全满脸的疑惑,扫扫众人,最后看着魏贤秉道:“老爷,您看,您看,二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贤秉看看表情无辜的福全,问白曼茵道:“曼茵,日本人现在整咱们魏家,福全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白曼茵轻轻笑了看着公公道:“父亲大人怎么知道没有用处?福全,现在这当口了,你还谦虚什么,你不说了吗,一大家子人等饭吃呢,此刻你若再不挺身而出,这不是坑魏家的事吗?”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这意思我可不明白了,我来魏家多少年了,老爷是知道的,我福全可没做对不起魏家的事,二少奶奶今天这话明里暗里,可置福全何地?难不成说我福全与日本人有勾结不成?老爷,您可得为我证明呀!”
魏贤秉没有理会神色委屈的福全,不吭声的看看白曼茵,厅里众人此刻也缓过闷来,白曼茵的话中意思很深。
白曼茵的眼睛从团扇上移到福全脸上,对着福全说道:“我说者无意,福全你可真是听者有心了,一下子想到了跟日本人瓜葛上。福全你当然是在什么位置就是什么位置,我白曼茵能把你置于何地?我为何要诬陷你勾结日本人,你本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别人为何又要为你证明?”
“曼茵,话说清楚。”魏贤秉制止住神色惶恐急于争辩的福全道。
“父亲,我当然不是诬陷福全,他是什么他最清楚。福全我问你,当日死在柴房的偷窥我院子的男仆是谁杀的?掐死在柴房外的女仆又是谁杀的?”白曼茵整了脸色问福全。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警察局和日本人都不知道,我能知道吗?”
“你杀的谁,你当然知道。”白曼茵不屑的摇着团扇。
“你胡说!”福全蹭的抬起低着的头,愤怒的看着白曼茵,转而又对着魏贤秉委屈道:“老爷,你知道我的,我入魏家十年了,伺候您不是一朝一夕,我。。。我怎么会杀人呀,我怎么可能卖主求荣勾结日本呢?老爷。。。”
白曼茵无视福全的控诉,没等魏贤秉说话,停了团扇轻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你以前没投靠日本人老老实实当我魏家的管家,不代表你现在没投靠,现在没杀人。”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
“红果跟我说过,我嫁进来前,你招了几个聪明伶俐的短工入府帮忙,本来是想婚事完后就不用了,可婚事完了,府内原本的几个家仆不是有事就是有病不干了,你就留下几个替补他们的位置,我好生奇怪,怎么偏偏是你留下人里出了这么多事故。”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别人要混进魏家,我又不是孙猴子火眼金睛,要说认人不清的罪过我领了,可我不是故意留下他们的。”福全强自镇定下来答道。
“你当然不都是故意的,至少其中一个你是故意的。”白曼茵端坐在椅子上,后背挺直,团扇轻摇缓缓说道:“死在柴房的男仆是你要留下的人。别急,等我说完。我问了府里的二管家,那日死在柴房外的女仆比你招入府的那几个人晚入府,介绍人是赵局长家的太太,我猜她其实真是日本人,对,就是日本人说的日本侨民,但那个男仆不是,红果道听途说的知道那个男仆其实也是个‘什么特务’的人,但红果不知道,他与日本人枪杀的蓝衣社特务不是一个‘特务’。”白曼茵站起来眼光灼灼的朝福全走了两步道:“不是蓝衣社,是C。C对吧?”
“你。。。你,胡说!”
白曼茵冷冷的看了看福全,整厅的魏家人都被惊呆了,他们不明白福全是怎么回事,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白曼茵又是怎么回事,今天的白曼茵似乎什么地方与往常不同。
“好,我暂且不论你是C。C还是蓝衣社,上个月我出门看见赌坊的人找过你,你以后做事小心些,这么不注意都当我们魏府是瞎了吗?我知道那是哪家赌坊的催债人,我也知道你怎么还的赌债,非要分你C。C还是蓝衣社,我知道你用的哪家票号,从你拿的银票上不愁找不出转钱的地方。”白曼茵轻挥团扇制止了急赤白脸要辩白的福全,那冷绝的神情竟然吓了厅中众人一跳,原来温婉如玉的二少奶奶锋利起来如同一把钢刀。
“你是蓝衣社也好,C。C也罢,你至少是中国人。可如今,你不过是日本人的一条狗。”白曼茵的目光中满是鄙夷。
“你胡说!你胡说!老爷,老爷。。。”
“住嘴福全。曼茵,你说。”魏贤秉眉头拧成了大疙瘩,一声大喝终止了福全的呼叫,也让厅里听到这里,交头接耳的众人止了声。
白曼茵眼光瞟了面色发白的福全,正色道:“几个月前,C。C帮你还了赌债,借机拉你入伙。呵呵,或是想利用你,让你欠了赌债入彀,总之,你从此开始听从他们的安排,帮助C。C的人混入魏府。我后来多少也打听过那几个离府人的情况,福全你留的尾巴还真不少,以后打发下人做干净了,别一眼拆穿了难看。魏府这洋洋洒洒来了许多的妖魔鬼怪,蓝衣社的,C。C的,日本人的,呵呵,还真瞧的起我们魏家。那日你帮忙混进来的特务窥视我的院子,我岂能发现不了,我让人拿了,让老爷子家法惩办,本也就是赶他出府,可你们怕日后再入府不易,或是期望的东西已经十万火急,你当夜去柴房暗暗救他出来做最后一搏。可惜呀!你去晚了,日本人比你们还急,窥视院落的,都是有心人,错杀不错放,日本人先下了手,那个日本人扮作的女仆杀人后伪装成男仆上吊的样子,出来可巧与你相遇了,你想必一直躲在暗处,称她不备掐死了她,对吗?”
“胡。。。胡。。。”福全脸色苍白的哆嗦着。
“我没兴趣胡说。你是左撇子,左手虎口上有一块旧的切割伤痕,你说过那是你年轻时候砍柴留下的,我那天看过死去女仆的脖子,掐死她的人用力不小,只可惜了手痕说明发力的是个左撇子而且虎口处有伤痕,尸斑清清晰晰的证据在女仆脖子上呢,你还狡辩?”
“啊!你。。。你。。。”福全的脸色完全不能看了,指着白曼茵说不出话来。
白曼茵冷静的摇着团扇站在厅中,完全不顾整厅众人对福全的愤怒声,询问声和斥责声,她的分析如同泼了一瓢冷水入热油锅,魏家人震惊了,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厅里正乱哄哄的一片,只听见——啪!啪!啪!啪!门外传来了很响亮的拍掌的声音,众人停下往门口望去,山本一木带着两个日本人走了进来,正是山本一木击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