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桃冉感觉到外面有些骚动，以为是刚才动静太大引了人过来，就赶紧开始办正事。蛰居青丘山顶的她这次会下山，也只因为这件事。
    “来，坐下。”她对着凝絮拍了拍铜镜前的矮几。
    凝絮经历了刚才东皇夫人突变，立马闪身端正坐在梳妆台前。
    接着桃冉直接解了她的发髻，“平日都是女娇帮我梳头，我还从未给别人梳头……”她想着不由有些抱怨。
    凝絮惊魂未定，见一两个时辰绾成的发髻，片刻散了，又觉着委屈。凝絮身为狼族女子，本该从狼族出嫁，但之前她就已经被族人送给熊王做侍姬，如今有幸成为正式夫人，便一切从简，直接在熊族操办。
    桃冉没多作解释，又化出一把木梳，在青丝上轻轻浅浅地梳了起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她想着那人族小子教自己的话，开始默念。看着木梳顺顺当当滑下几次，她内心也平静下来。
    听见这些，凝絮终于明白，东皇夫人是要按着人世间姑娘出嫁的习俗给她梳头。不过想到东皇夫人地位崇高，声名显赫，她又觉得受宠若惊。“东皇夫人，您为凝絮梳头，凝絮怎么受不起。”
    谁知凝絮刚这么说，桃冉就遇见了青丝缠绕成的死结，她也直接打算用蛮力把它梳开。
    凝絮当即感觉，青丝拉扯住头皮一阵发麻。“痛……”她两条柳眉揪起，却还是不敢动。
    桃冉又停下手中动作嘟囔，“我都说我不会梳头，那小子，偏要求我。不过求我的人数不胜数，为的也是功名利禄，这小子却求我给出嫁的姑娘梳头……”
    凝絮听到这些，心中一阵苦楚，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缓缓而下。她是明白了东皇夫人口中那小子，就是她的心上人。也是因为他是人，而她是妖，她才会有意避开他，最终答应嫁给熊王。
    “人间有个习俗，女子出嫁前若是有一位福寿安康的婆婆给她梳头，也会一生幸福。”凝絮喃喃自语。
    听到婆婆两个字，桃冉又对着缠成一团的死结，狠狠拉扯，可还是解不开。
    凝絮沉浸在回忆里，也是痛得有些麻木。“没想到，我说羡慕东皇夫人和东皇之间的爱，他一直都记得。他竟然，真的在我出嫁这日，找来东皇夫人帮我梳头。”
    这下桃冉顿住了，兴许真的是老了，她都记不起和死去的东皇的感情了。其实若非别人总称呼她东皇夫人，加之又接管了东皇的狐族，她连自己夫君是谁都要忘了。
    凝絮凝望着镜中容颜清丽的东皇夫人，似乎也一同看穿了历经万年的淡漠忧伤。她今日嫁作他人妇，将和心爱的男子永远相隔，她也要同东皇夫人一样，选择怀抱着初心，郁郁寡欢，晃晃终老吗？
    看着镜中，自己裂开的脸，她不由一阵瑟缩。“那该有多痛苦……”接着她将左手作梳顺着青丝滑下，直到摸清死结，右手直接拿起剪刀，将那死缠住的青丝剪断。
    桃冉见凝絮脸上时而幸福时而痛苦，又想起青丘山上男子执着地祈求，知晓他们之前是互相爱慕。但想到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她不由发出感叹。“现在的小妖，怎么都喜欢人妖恋。”
    说完她自己也困惑起来，难道她见过很多人妖恋。绞尽脑汁想了想，总算记起服侍她的女娇和那个什么禹，还有死去的妲己和什么王。她年纪大了，是真的记不清很多事，就连夫君东皇的模样都没了印象，为此女娇还专门要她随身带了画像，帮她时不时回忆，不过她也确实没打开过。
    桃冉瞥了眼只会垂泪的凝絮，又觉得气闷，“我就不知道了，你们既然互通心意，你为何还要嫁给外面的大黑熊？那小子也是，明知你嫁给别人不来阻拦，却去找我给你送祝福，这跟亲手把你送给别人糟蹋，有什么区别。”
    她不自觉就仗着自己是挺过来的已婚老妇，对年轻男女敦敦教诲。当然她的措辞也毫不遮掩，完全体现了她的恶趣味。于是外面的新郎喷嚏连连，里面的凝絮也听着羞红了脸。
    凝絮垂下头，面庞显露出太多无奈。“其实厉坤对我也不错，我是妖，跟妖在一起才会幸福吧。”她不禁叹息。
    “那你是在玩弄那人族小子的感情？”桃冉不由扬起声调，毕竟她亲眼看见了那人族小子在青丘山上跪求的凄惨样。
    凝絮连忙摇头抬起眼解释，“不，我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后来我发现跟他在一起久了，他身体渐渐变差……我若是想过离开他，那也是因为不想伤害他。”她脸上浮现哀伤神色，眼神也垂落一旁。妖会不自觉吸食人的阳气，她阻止不了。
    桃冉却轻轻松松地说：“他要真有一日死了，你就用内丹救她啊。”她们青丘的小狐狸，就总一本正经地干着这种傻事。
    凝絮讶异地看了镜中的东皇夫人一眼，谁知道里面的东皇夫人也淡定从容地看着她。她若没了内丹，就会死，她怎么可能用以命换命的愚蠢方式，成全自己的爱。撇开眼，凝絮犹豫着说：“……他独活……也会很痛苦……不是吗。”
    桃冉看出凝絮有意闪躲，干脆又说出续命的法子，“你也可以去天庭的炉子里偷丹药，帮他长生啊。那丹药似乎总有妖魔偷到手，应该不会很难。”她说出这话后，仔细想想，似乎又记不清那是些什么妖魔了。反正肯定是有那些事，毕竟她这么大把年纪了，确实没少看见天庭的热闹景象。
    凝絮这次更是瞪大了眼，她何曾敢如此想。而且能面不改色说出这话的，也只有东皇夫人了吧。“东皇夫人，凝絮不是你，凝絮……做不到。”她自嘲着说出口。
    看着凝絮嘴角的苦涩，桃冉头中晃过那个人族小子憔悴的笑容，一颗心不禁悬在半空，“是做不到，还是……不敢做？”
    其实她这把年纪，心中早已淡定如常，但她对情爱道理莫名通透，终究不忍见有情人分离。那人族小子一叩一拜，绵延千里青丘山路，膝盖破出鲜血，也是为着矢志不移的真情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