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清源，1988年出生在双河村，那是夹在两座大山中间的带状狭长村落。
    其实我出生那年双河村还不是双河村。在我六岁之前还叫上河村和下河村。在两座大山之间流淌着两条河——上河和下河，两河中间有着两座村庄的所有田地，而在田地中间有一座小山坳，山坳上还有一棵大榕树。在那些交通不便的年代，就是这两河一山坳把上河村和下河村分隔。
    在我六岁那年，两座村庄合并一起改名双河村。这是上下河村三百多户人一致通过的，因为这样的规模可以申请在村中建一座小学，解决孩子们上学困难的问题——据传这是县委办公室传出的小道消息。
    结果在我七岁那年，上下河各架起了一座石桥，两河中间的那座小山坳也被推平了，双河小学就落户在那里。
    七岁那年我上了学前班，我哥哥江一城因为年龄大就跳过学前班上了一年级。很多年后我哥常常开玩笑，如果他和我一起上了学前班，学习的成绩肯定和我一样好。
    其实他是知道的，学前班一个学年我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和1到9的阿拉伯数字，这还是我学前班的老师特别指导才学会的。
    我想我真正学到东西应该是在三年级，因为在那之前天气一热，我一放学就跑到上下河游泳，经常在水里泡到忘记吃饭，很多时候都是我妈像赶鸭子一样把我赶上岸的。
    直到一年级暑假的某一天，我欢快在水里和小同伴比赛谁游得快。在我遥遥领先独占鳌头时我爸出现了，他衣服都没脱就跳进水里，二话不说把我带上岸狠揍一顿——从哪以后很多年我都不敢私自下水。
    那天回到家我才知道，原来隔壁家的江小鸭溺死在下河。他原本不叫江小鸭，他是我们一群小伙伴中最快学会游泳的人，所以我们才给他起了名字叫江小鸭。
    刚升到二年级的时候，还是一放学我就跟同学溜走了，不过他们下水的时候我只敢站在岸边，我爸那一顿狠揍让我很多年都记忆犹新。
    大概是十月份的某天，我们放学后照旧到了下河桥，他们在水里畅游，我依旧站在岸边。直到太阳快完全落下的时候，一辆自行车驶过了学校门口的大榕树、驶过了下河桥和大榕树之间的乡间小道，以及驶过了下河桥。
    在那些岁月里，自行车一直都是我们小孩梦寐以求的东西。谁要是有一辆自行车肯定会被众人围得团团转，大家都巴结着他想骑上车威风一下。所以车轮转动的声音我老远就听见了。
    是双杠的凤凰牌自行车。在前面踩车的是学校的江老师，在他后面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女生——穿着淡绿色的裙子和编着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
    她就是我未来的同桌，江思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江思源笑起来会有两个小酒窝，一深一浅很是好看。
    可能是有生人盯着自己看很奇怪，江思源也在一直看着我，直到彼此都看不见我们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第二天的晨读课，语文老师带着江思源走进了教室。那一天她还是梳着两条辫子，不过换上了一条米白色的裙子，衬映着她白皙的皮肤更加好看。
    大家好，我叫江思源，长江的江，思念的思，源源不绝的源。江思源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大家也是这样记住她的。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源源不绝的“源”变成了江清源的“源”。
    江思源介绍完自己后，老师把她带到了我的旁边。
    为此我是抗议的。那时候全班一共四十七人，男生二十七，女生二十，不知为何老师就把我单独留在最后，其他人都是俩人一桌，而且是男生和女生分开的。如果江思源和我一桌，我在班上就显得更扎眼了。
    “江清源，你成绩跟不上，思源成绩好，她可以帮你把成绩提上去。”老师一席话就宣布了我所有抗议都是无效的。
    从哪开始我承受了很久来自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我也因此赌气不主动和江思源说一句话。
    一直到了十一月尾，我主动和江思源说了第一句话。
    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双河村，十一月末已经开始降温了，天黑的很早，我们一群男生放学后不再逗留水中，一放学就早早回家了。
    那天我做值日，扫完地关好门窗天已经开始黑了，学校也空空荡荡。
    我走出学校大门，看见江思源就站在大榕树下，眺望着下河桥方向，好像在等候谁的到来。
    我原本不想理会江思源的，因为即使到了现在班上的同学还常常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至少我常常有这样的感觉。
    我昂首挺胸大步走过上河桥，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我就回过头看向江思源，夜色渐浓好像就要把她瘦弱的身影吞没。
    她该不会是在等谁过来接她吧？我在心里问自己。
    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总是说鬼怪故事吓唬我们，他们以为这样我们就不会满村疯跑，会乖乖留在家里温习功课。但这样的把戏只能唬住女生们，已吃过晚饭我们男生还是满世界疯跑。
    她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回家吗？想到这里我颇为得意走到了江思源面前：“你是不是不敢回家？”
    江思源把头压得很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面对长辈。
    “我送你回去吧。”我得意上扬嘴角，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样。只是我还不知道，从那天开始，我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护送。
    江思源的家在双河村尾，而我家在双河村口，我把江思源送回到家门口天已经全黑了。
    “明天见。”我不等江思源说再见，撒腿就跑进了黑夜中。结果回到家看到家里人都在等我，并且神色有点不善。我以为，他们肯定是认为我又玩到忘记时间了。
    “你又跑到哪里撒野了？”我爸打破了沉默。
    我眼珠一转，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告诉他们我送江思源回去了，要是一传出去同学们看我的眼神肯定就更怪了。
    “你不会是在学校做值日到现在吧？”我哥带着诡异的笑容问我。
    我一开始还以为我哥是在帮我，就肯定了我哥的说法。谁知我话刚落音，我爸就抽我了。
    “你哥就是去学校没找到你才回来的，你到底去哪里撒野了，隔壁家的红薯是不是你偷的？”
    原来我哥的笑容是圈套。从那以后我看见我哥一笑我就觉得准没好事发生。
    那天晚上是怎么过去的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我一口咬定没有偷红薯，也坚决不告诉他们我上哪里去了。后来我妈告诉我，我爸实在拿我没办法才放过我。
    所幸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第二天快放学的时候，江思源告诉我，她可以帮我写作业，但我晚上要送她回家。
    我嘟囔着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一来我可以不用做我讨厌的作业，二来就算晚回家我也有了交代，直接告诉他们我去同学家把作业做了再回去，反正他们是知道我的成绩有多差的，有同学能教我他们可以拜佛还神了。
    一开始我还担心江思源帮我做作业会露出破绽，但我的疑虑很快就打消了。江思源可以用两个手写字。她左手写字很好看，方方正正带着女生特有的清秀，常常被老师称赞。可她右手写字很难看，歪曲八扭就像初学者，和我写的字有得一拼，来个鱼目混珠就是老师也认不出来。
    于是乎，我每天放学等江思源帮我写作业，然后我送她回家。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悉了，有时候她会问我一些很难的问题，当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了才板着脸像老师那样问我怎么那么笨。而我会故意在经过下河桥的时候告诉她村里老人讲过的水鬼怪事，吓得她大气不敢喘息躲在我的身后。
    再后来我送江思源回家的事还是传开了，不过在老师和我爸他们看来这是好事――江思源帮我补习，太晚了我送江思源回家。
    一传十十传百，一度让我和江思源竟成了双河村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为此我爸还专程给我杀了一头老母鸡炖汤，他知道十一月末那天晚上错怪了我。
    时光匆匆，二年级第一学期过去了，期末考我语文得到了人生第一个六十分――刚好及格。不过大家把功劳归于江思源，他们都觉得这是她给我补习的成果。老师们更是深信不疑，于是第二个学期还是安排我和江思源同一桌，还把我们从最后面调动到了最前面，他们觉得这样对我的帮助更大。
    也不知道真的是江思源的“补习”起了作用，还是坐前面真的帮到了我，第二个学期末考我语文数学都考到了七十分。
    这可把我爸乐坏了，那两张成绩单他一直保存到我上大学才交还给我。为此他还要求我一定要把江思源请到家中谢谢她，就这样我家第二只老母鸡死在我爸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