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不乏挚爱工作的狂人，其中包括这位85岁的白内障老画家。作品完成之际乃是他的死亡之日，可这是小生独享的秘密，灵魂收割前要死死封在肚子里的秘密。
    虽说没有刻意躲藏的必要—那双白内障的眼睛即使健全也察觉不到死神—但黄昏时分的光影游戏是小生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况且还曾与这位画家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棺材店的客人络绎不绝，邻国战争的乌烟瘴气没有飘到伦敦的天空，但死因不明的尸体被一批批地送来入殓。夜深人静的午夜，小生偶尔会驾马车亲自出城，护送安详的尸体抵达沉睡之地。
    夜晚腐朽的味道格外浓重，乌鸦与死神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人前，一个预兆死亡，一个宣判死亡。人生从双眼的开合间滑过，紧闭双眼，明日又将迎来崭新的尸体。
    那位画家于清晨远望田野，顺势望去，暖橙朝阳一扫午夜阴霾，浓重的色彩里是生生不息的活力。小生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与之不和谐的阴冷气息，仿佛被地狱做完标记而忘记回收一般。
    在世之人，你可还听得到乌鸦哀鸣？
    一晃半个世纪已逝，终于到了他入土为安的日子，这一次的安稳死亡不必再做尸检，小生只想好好欣赏他的走马灯，看这散发阴冷的人如何度过或为荒唐的一生。
    他搁下笔，凝视画作许久后转身离开。夜色深重，他独自享受最后片刻生而为人的情感。
    居高临下回望他的作品，河口的睡莲也好，渡口的日出也罢，却都不如同景的暖黄系组画来得震撼—同景的田野同景的干草垛—是半个世纪前出现在小生眼中的清晨！而今，恍若隔世。
    小生偏好死亡的艺术，漫长的死神生涯磨出了光影游戏的口味，可收割灵魂前的光影躲藏技巧轻易地被区区半个世纪的画笔超越。同景组图，唯光有异。
    这一次，放弃了黑夜中工作。直到太阳升起，暖黄斜打在屋顶，才动手收割了灵魂。旋转的旧时光里没有小生的身影，毫不意外。在小生遇到他的九年后，他的第一任妻子离世；四十一年后，第二任妻子离世；四十四年后，儿子离世；五十五年后，今天，他也迎接死亡。
    他身上的阴冷气息随着妻儿的离世消散，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平和的尸体，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具令小生满意兴奋、无需装饰的尸体，只需一层薄薄的天鹅绒，便能隆重下葬。
    ——葬仪屋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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