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39、烟消尘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8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四更天,更深露重,俯瞰整个王宫是星星点点的烛光,像是一幅星辰图,带着静谧,也有那本身的庄重和辉煌。行走其间,也还能看到各处巡查的禁军,偶有几个宫人提灯缓步不知往哪个宫室去添烛。
一处靠近王寝的宫殿里多点了几盏烛灯,若是凑近,就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歌谣——这歌谣白栖风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幼年最羡慕的声乐,是白盈会给自己孩子们唱的安眠曲。他推门进去,见寒璃正坐在床榻前,为床上的小太子轻轻哼唱乐调……
白栖风看了许久,等她唱完一曲,才出声:“寒璃……”
“哥,你来啦!”寒璃站起身走过来,没等白栖风问就先答道,“我半夜睡不着就想来看看孩子,太子真的很可爱,和哥哥你长得很像呢。”
“哦,很像吗?”
“是啊,他的鼻梁最像你,眼睛也是一双凤眸呢,长大了一定很漂亮!”
“是吗?”白栖风不由走近了床榻,也看了看尚在安睡的孩子,果然是像,但孩子到底像谁?只能是寒灵烟。寒灵烟和寒霁风的鼻梁都像他们的生父白鹭飞,一双凤眸倒是随了寒济,但不同的是,霁风的那双凤眸是细长的勾人的媚,而灵烟的凤眸却像是一泓清泉,目光流转时是纯粹的灵动。
“三哥……”寒璃搓了搓自己手中的帕子,面对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局促,“三哥,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在回楚了,你在这,是真的愿意的吧……”
“谢谢。”白栖风没有回答寒璃的话,反而是突兀得说了一句谢谢。
“啊?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因楚国的事恨我,谢谢你当初没有告发我,也谢谢你对霄儿这么好,更要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三哥……”
“怎么突然说这些,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寒璃虽然被他这串话弄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开心得说,“再说了,我们是家人啊,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帮助彼此不是吗?”
“是啊,我们是家人……”白栖风看向寒璃,见她发髻松散,想必是夜半起床随意绾了一下,又见她身上披着一件粉白相见的外纱,依旧像是当年少女般的模样,不由回忆起了以往在学府的日子。“我帮你整理一下发髻吧。”白栖风对她说。
寒璃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然是松散了。她点点头,然后坐到了妆台前,一边看着镜子中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头发的白栖风,一边说:“记得小时候我在学府里和人家玩闹,弄散了头发,我求哥哥帮我梳,哥哥不肯,后来是五弟帮我梳的,但是他手好笨啊,梳得歪歪扭扭的,当时我嫌他梳得丑就又来找你,你还是不肯打发我去找洪裔哥哥了,想想也是好笑。”
白栖风轻轻为她梳着头,绾好发髻,为她插上簪子:“你还是没有长大……”
寒璃看了看镜子,果然三哥的手艺就是很好:“对了,三哥,你去楚国的时候肯定也回家看过了吧,父亲可好,我娘……好吗?还有,大哥、二哥肯定又没回来,不知道五弟你有没有去看过,怎么样,家里都好吗?”
白栖风举着簪子的手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没有回过家……”
“哦,这样啊……”寒璃微微有些落寞。
“不过,我听说家中一切都好,你放心就是。”到底是不忍心,但有件事白栖风不得不说,“寒璃,灵烟……死了……”与其瞒着等她自己发现时再伤心,不如现在告诉她,至少还有安慰的机会,或许是安慰她,也可能是为了安慰自己……
“什么!”果然寒璃一脸的不可置信,转身看向白栖风,撞掉了他手里拿着的玉簪,簪子‘乒——’得掉到地上,摔成两段!
床榻上的孩子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起来。寒璃此刻却没来得及管孩子,只是询问白栖风:“哥哥,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好端端的,五弟怎么会……”
“灵烟确实是不在了……”
“怎么会!”
孩子的哭声很大,偏殿的侍从全都过来查看,守夜的宫人立刻推开了门进来,却看见晋昭侯和璃妃都在,却由着孩子大哭,一时间有些发愣,也难免多了些许猜想。
“这么多人进来干什么,下去!”白栖风发话了。
“侯、侯爷,太子在哭……”宫人战战兢兢得讲。
白栖风从床榻上一把抱起孩子:“让他哭!你们都下去!”他虽是如此说,但还是拿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嘴上是厉声但手上动作轻柔。
宫人哪敢真的全都退下去,毕竟他们是伺候太子的,这要是弄不好小命就没了,何况看晋昭侯这般疾言厉色就更加担心太子了。有人上前劝说:“侯爷,要不您先把太子给我们,如今都快五更天了,待会王上就该上朝了。”这人也算是个伶俐的,搬出王上来想让晋昭侯懂点分寸,别拿太子撒气,但却不明白白栖风和付辛是什么关系,说这番话半点用都没有,只会让白栖风更加心烦。
寒璃待在一旁低头不语,一张小脸早已是梨花带雨,尚沉浸在五弟过世的消息中,哪里有心情管别的。
白栖风看着怀里的孩子因他的拍抚渐渐平复下来,却又想起了寒灵烟。他突然萌生了一种想在这个孩子身上狠狠掐一把,好让他好好得哭一场,可不是该哭一场——孩子这么小,他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生父死了,也不懂眼前抱着他的人究竟是谁。但人的本性就是追求美好的事物,孩童更是如此,三个月的孩子已经会仰着脖子,盯着眼前这个人转动乌黑的眼睛,或许在他小小的意识里已经知道面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叔叔是他的亲人,在他的怀里,到底是安心的。
白栖风愣神之间,手上收了劲,精神恍惚得差点把孩子脱手扔到了地上,众人打颤间,幸好有人及时到了,直接上前抱过了孩子顺势将白栖风也揽入怀中。
白栖风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果然是付辛。
白栖风缓过神:“没事,王上怎么来了?”
“闹成这样,孤若是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让霄儿一直哭下去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得怎么发起火来,就算有人惹你不高兴了,你也不该拿霄儿撒气。”付辛说着又朝怀里的孩子看了几眼,见孩子好端端的才放下心来。
白栖风没心情回应付辛,只说:“我没发火。对了,时辰差不多了,该上朝了。”
付辛没回,转头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寒璃,联系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当然有不好的想法,皱眉诘问:“寒璃,谁允许你到这来的,你来太子的寝殿干什么!”
一旁不知事的宫人暗戳戳得想:“怎么不问晋昭侯来干什么,按照道理,璃妃来比侯爷来正常多了吧。再说了侯爷来就来,凶什么凶,怕不是要杀太子篡位了吧。”
寒璃抹了抹眼泪,低头小声回道:“妾告退。”
白栖风冷冷说了句:“王上该上朝了,臣身体不适,还请允许臣也先行告退。”
付辛命人将孩子抱下去,转身去摸白栖风的额头:“怎么了?”
“无事,只是大晚上闹了这么一出,想回去睡会。”
“好,那你留在这好好休息吧,也好看看霄儿。”听大王这么一说,先前的宫人终于觉察出来什么,难道这太子和侯爷渊源不浅,哎呀,看来又要去问问别人这里的故事了。
白栖风点头应了,他不去上朝,倒也不休息,更不想去看太子,他想的全都是一人而已——那个被他错手所杀的人,他的亲弟弟!
那是六月的一个晚上,也是四更天,阁内烛火晦暗。白栖风听到暗室内有人在审讯,细听之下,也能听到寥寥几句:
“太傅当真是好计谋,还以为风氏的人皆是行为低调,做事正派的君子,没想到也有你这类机谋吊诡之人。当年你明明知道王上选定的人是谁,为何还要骗寒家那两人?”
白栖风听出来,那人是在跟楚卓的太傅说话。太傅是风家人,单名一个‘清’字,算是风月的表亲,风家人都不爱入仕,常年隐居,这个风清是个例外。也正是他出谋划策,让楚卓布局,以寒灵烟牵制住寒霁风,让霁风心甘情愿得主动提出愿意当这个细作,其实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寒霁风。楚卓明明是打算让寒霁风为王君的,是太傅劝他,霁风此人若是能为楚国所用那才是大用,只是他没想到,寒霁风背后还有白家的势力,更没想到寒霁风如此难以掌控。
“说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否则今晚你就别想活着踏出这里的门。”
风清在那人的威逼之下,说出了当年计划,还说出楚卓化名洪裔去学府学习也是为了挑选好去天昭的细作,就在他要继续说出当年是如何训练寒霁风的时候,外头的白栖风终于听不下去,打开了暗室的门!
“好大的胆子!敢深夜潜入阁中,进我暗室审讯我捉来的人,你是第一个!”白栖风冷眼看向那人。见那人穿着一袭梨花色白,脸上带着一个面具——很像是画像上白栖风见过的他的生父的样子,但是白栖风还不至于傻到相信自己的爹亲没死,那人如此装扮必定有所阴谋!
此人见了他也不废话,直接一剑赐了过来,白栖风袖中断刃出鞘,自然直接迎上!
白栖风轻功和武艺都是上乘,刀刀都是杀招,出手利落;而那个人轻功和武艺也是极佳,却每一剑都只是防守,剑法极稳毫无破绽。两人身法居然有些出奇得相似,只是一个擅攻,一个善守,攻守之间倒是显出极有默契的样子,似乎都能看破对方下一步将如何,行家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不管如何打下去都是个平手!
风清见他们不相上下,自己悄悄挣脱绳索,意欲逃走。但是他很快想到,眼下这情况白栖风尚有余力回身捉自己,何况白栖风怎么可能会留他一命,不如趁此机会先杀了他,到时候解决那个人不是更容易一些嘛。如此一想,从袖中拿出暗器,等待时机打算偷袭。
暗淡的烛光下,‘咻——’得一声发出暗器,银光闪过,烛火微动。白衣人提前觉察到了不对,见那暗器的目标是白栖风,却转身帮白栖风打掉,转身的那一刻,是暗器被挡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身后的断刃刺入胸膛的声音……
从胸口渗出的血浸染了白衣,红衣面具,刺灼了白栖风的眼睛——当那匕首刺进去的那一刻,白栖风的心口也无端传来一阵疼痛,血脉至亲,所谓血缘,竟是这般。
那个人带着面具,面具上红色的流纹、红色的小狗,长着尾巴的小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面具,由洪裔亲手所画。但是白栖风不知道,他不知道这面具的渊源,也没猜到面具背后的人,只有当心脏传来痛感的时刻,才觉察出了什么,可惜,已经太晚了……
“哥哥……”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