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33、毁灭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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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发现了一本画册。
那本画册,是白栖风喝醉的那天,付辛送他回相府时发现的。
付辛从没见过那样的白栖风——脸色微红,眼带醉意,像是卸去了利爪的小猫,安静得靠着,毫不防备。以往的白栖风即便是熟睡时也会有戒备,只有清晨醒来尚且倦怠的时候眼神里才会流露出片刻的茫然,也只有那片刻而已,那种神情是转瞬即逝的,可现在,付辛可以细细观察白栖风那澄澈的双眼,听着他玩闹呢喃的语句,如果、如果他没有看到那本画册的话……
那是一本春宫图,图上画得露骨,随画散落的还有数不清的情书,字里行间唯有‘活色生香’四字可评。字是露骨语,画是色魂图,栩栩如生,画上是一个接客的小倌,前来寻欢的客人倒是各有不同,有天昭的臣子,也有楚国的重臣;有付辛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甚至还有他自己,这些人皆是有名有权,当然也有那些市井平民;只是不管寻欢客怎么变,接客的只有一人,那是白栖风——
白栖风,人间绝色,这一生算是一塌糊涂,却也足以惊天动地!
这本册子带给付辛的震惊有多大,可想而知!
白栖风醒的时辰恰到好处,他看见付辛拿着那本画册时没有丝毫波澜,这一点也是意料之中,有意为之,否则付辛怎么就能刚好看见这本东西。既然说是做了天昭的臣,那对于君,就该把一切都坦白告之了,何况如今是个好时机,天昭和楚国的战是时候开始了。
“王上觉得这画册如何?这是臣亲笔所画,王上觉得可好?”
“你……”付辛看向白栖风,这才惊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这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对于白栖风来说,托付身心是如此简单而又随意的一件事,付辛并非生气,只是不明白,为何白栖风要如此作践他自己?
“王上不明白?”白栖风半倚在塌上,发丝披散,醉眼迷离,披着那件蓝紫相间的大氅,衣襟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是能让人沉迷其中,只是说出的话令人心颤,“臣非圣贤,与那市井小倌没有任何不同,第一次时王上就应该明白臣只是落地残花,如今市井传言不过是风流奸佞,天昭祸害,而将来史书工笔不过是多一本春宫艳史,臣也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
白栖风虽然带了醉态,但神色清明:“王上想吞并的是楚,楚想吞并的是天昭,既然总要搅动这天下浑水,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没什么关系。王上如今知道了这些,就大可以将臣送回楚国去,以什么身份来就以什么身份去,届时,臣自有法子乱了楚国的朝纲。”
付辛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先前白栖风为何要在书房说那些话;明白了为何他方才是那副卸下防备的样子——白栖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毕竟这一席话说出来只有两种后顾,付辛若是震怒便会下令杀了他;若是同意了这场计划,那他也是有去无回,横竖,都是一死。
可付辛选了第三条路……
“孤就问你,你先前说的那句话,算数吗?”付辛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他问。
“哪一句?”白栖风也未料到付辛的反应。
“你说,你是天昭的臣。”
“……只要王上想,那就是算数的。”
“好,既然你是天昭的臣,孤就不会放手!”他说着,将那本春宫图扔进了一旁的暖炉中,任由那炭火将画册一点点烧尽。
白栖风看着他抛出画册,看着那画册化为烟尘,好像自己的过往也可以在那些烟火中得到重生,但过往是真实的啊,不是可以说过去就过去的。白栖风看向付辛:“王上是什么意思?”
“白栖风,你可知孤这一生本是最看不起文臣的。所以你初来天昭说要相位,孤许你。孤承认,无人逃得出你的蛊惑,但你若是向孤要兵权要将位,孤还是会犹豫的,可你只是要一个相位,与孤而言实在不足挂齿。”
“嗯?”白栖风等着付辛继续说下去,这注定是一场君臣交心,不同于以往的试探和交换,是真正可以诉诸过往和立场的时刻。
“孤是受了父王的影响。你知道,孤为何要吞并楚,无非是因为东楚和天昭不能相存,本是同属楚,就一定要有个结果!可孤不是楚家的人,这传下来的王位既要名正言顺就一定要开创一个新的盛世,父王临死前的唯一遗憾也不过如此,那么孤就来代替他书写新的史册!这些年,孤训练军队,提拔武将,算是顺利,但是你出现了——文成武就,这是孤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这四个字……”
“白栖风,你是唯一一个,你明白吗?”
白栖风被这句话一惊,是吗,这状似表白的话可真是熟悉——当年楚卓也是这么说的。
当年在楚国发生了太多事,回忆飘忽……
某天晚上星河璀璨,楚卓邀寒霁风陪他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霁风倚在殿门口调笑他,“能有我美?”
楚卓对于霁风这般的‘勾引’仍是不习惯:“咳咳,还是正经一些吧。”
“正经什么?王上让我受训,不就是希望我做好这种事嘛”他随意得看了看手指,话里带了几分散漫,“何况,在别人身上练习,总不如在王上这来得有趣……”
楚卓听他这么说脸色黑了几分,对于楚卓来说,寒霁风就是他身边的一把不受操控的匕首,既能带来防身的安全感,却也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危险。他并没有能耐保证霁风能完全听话,所以只能想尽办法毁掉他的一切再给他制造牵挂,只有如此,才能心安。
这种方法对于寒霁风来说是生不如死,楚卓折尽他的傲骨,却又妄想着还能得到他永生的忠臣,岂不可笑?
最终他们还是一起登上了观星台,楚卓是喜欢看星星的,他喜欢研究天象,然而寒霁风对此无感。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也不在于这星河烂漫、如墨深沉的天,是晴空碧洗也好,漫天星辰也罢,都无所谓。
楚卓与他站在观星台上,问:“霁风,你听过关于星星的传说吗?”
“听过,而且很多。”
“孤只听过一个,是管戏台的宫人说的。他们说,每一个星星代表一个不同的神宫,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神宫仙人来守护,所以孤很喜欢看星星,也想看看自己是属于哪一个的。”
“那王上还真是无聊。”寒霁风平平淡淡回了这么一句。无聊吗?是啊,他不喜欢看星星自然觉得无聊,准确来说,是觉得身旁这个人无聊。小时候,他和寒灵烟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远没有今天这星辰美,但那个时候他没觉得有半分无聊。
楚卓顿时噤声。霁风见他不再想讲话就打算离开,楚卓却在这时拉住了他的手腕:“霁风……那时你只是戏耍孤而已吗?”
“哦?什么时候?”楚栖风刚问完这句他就想起来了。楚卓口中的‘那时’再没有别的,就是寒霁风刚刚开始受训,决定接受那个计划,于是脱下自己身上的鹤氅主动与楚卓一场欢好,但是那天楚卓拒绝了他,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寒霁风面不改色:“那日的事应该我问你吧。我竟不知大王如此正经,又或者说,是觉得我不够好?”
“不是!”楚卓脱口而出,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寒霁风还能让人心神荡漾的人,只是……尚未听完楚卓的话,寒霁风就哈哈大笑起来:“王上,莫非是怕自己也陷了进去就舍不得将我送走了?还是说,怕如此一来折辱王家颜面?”
“……”楚卓无言可对。当初决定实施这个计划就知道没有回头路,本以为只是棋子,然而还是没能逃脱。寒霁风此人就像是一种诅咒,哪怕知道那人是魔鬼还是心甘情愿为他下黄泉。可霁风在楚卓心中不是魔,不是妖,而是神,是高高在上的,所以他敬他、亲他、爱他,却不敢与他一场燕好,不敢有丝毫逾越;然而这般敬他之人,却也是主动折辱了霁风,要将他送给另一个王的人——这便是最可笑的地方……
开弓没有回头箭,楚卓向霁风道歉:“风儿,孤后悔了……可是,你是唯一一个,你明白吗?”
唯一一个——又是这句话!
唯一一个什么,唯一一个得到风月的赏识,学了风家布阵之法的人吗?唯一一个不需考核就进了白家机关阁且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排名入三的人吗?唯一一个寒家入仕且又能得国君青睐的人吗?还是唯一一个在幼年就凭妙计帮助莫家收服了彭城失地,一人一马就杀入越人之地粉碎了越人打算东山再起的计划的人?
寒霁风有多辉煌的过往就有多不堪的现在;曾经有多少世人艳羡的传说,现在就有多少不堪入耳的传言——这个曾经得了‘莫寒白风’四家赏识的少年,也不过沦落成了一个靠着美色上位的幸臣。
楚卓得把一个寒霁风毁灭得多彻底,才能换来一个现在的白栖风?要挑一个好的棋子可以选择的人有很多很多,可楚卓偏偏挑中了寒霁风——当年的一眼青睐,只是随意得一选,当时也没人能想到会造就如今这个局面……
“对你,孤绝不放手!”付辛的一句话,将栖风从那遥远的思绪中牵扯回来。
两人目光相对,白栖风看着这位君王说:“王上,来日攻楚可以让臣领军吗?”
“你会?”付辛问的是他会不会,就证明他已经同意了。
白栖风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令,那个令牌精致小巧,轻巧如羽,上面只有一个字‘白’——那是羡章给他的,可调动白家机关阁中兵马的白家令!
恰如当年,付襄王与白鹭飞的一场交易,付襄王问白鹭飞,凭什么让他帮着莫家对抗越人。白鹭飞也是一句话不说,就从怀中拿出一块轻巧如羽的白家令,就那一块小令牌让付襄王点了头,也就凭那一块小令牌,付襄王夺下了这天昭的山河!
因果循环,这一条路,好像已经窥破了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