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12、渝州之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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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骞知道自己骗不过莫羽,他只是没想到,连短短一刻都拖不住。
“渝州究竟传来什么消息!你怎么能放莫子逸一个人去那里!”一室屏气凝神,只有主将含怒的大声斥责。
“…我也并不知道渝州有什么消息,逸将军看完信自己走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岳骞回答得极为诚恳,然而再诚恳也没用了,在莫羽的威压之下没有人还能淡然如若。岳骞听着他极具威势的几句话在自己头顶炸开,早就没了对策,手指都因紧张有些发僵,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现在就把所有事情告诉莫羽。
“不说是吗?”莫羽已经失了耐性,他本就不是耐心很好的人,连审讯罪犯都不会更别提质问兄弟了。眼下已经无意和岳骞多作纠缠,问不问都无所谓了,莫羽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直接冲外喊道:“备马!”
“等等!”岳骞突然叫住了他,“我说!”到了这种情况能拖延一会是一会,至于说出来是什么后果他就顾不得了。
“说!”莫羽眼神冷骘,本已回春的天气仿佛一下子变回数九寒冬。
“逸将军不是一人去的,我的人马也跟着他走了,我想有五千人马跟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而且他说……”
岳骞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莫羽打断:“你说什么!”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就将人提了起来,“你把自己的将令给了他!”
“……是。”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莫羽最终松了手:“好,好……你可知私传将令按照军法该当如何?”
“该当…杖毙…”
“很好,来人!”
“将军,不可!”一直站在外面听动静的韩且知道大事不妙,韩且也算是军中颇有威望的中令了,年纪略长,他急忙过来阻止,“羽将军,岳骞这孩子是同你一起长大的,跟着你也征战多年了,就算不论这些私情,他也算是战功赫赫,若是处死他只怕让军中将士寒心。”
“在军中就要遵守军法,此番处置依法而为我看谁敢有异议!如若不然,军法如同废纸一张,日后又如何服众!”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私传将令虽然是死罪但是此次事出突然也算情有可原。何况我军之前经历大战尚未恢复元气,如果现在来处置有功之将实在不合时宜。现在重要的是弄清楚渝州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是真要行刑不如也先缓一缓,等解决渝州的事情再说?”
韩且的一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何况莫羽也并不愿意杀岳骞,只是军法是不能不行的。在莫羽心里,终究还是觉得私传将令理当受刑,只是韩且本就是父亲留在他身边看管他的长辈,因此韩且的话还能听上几句,当下决定:“好,岳骞,你现在即刻和我带兵出发去渝州,如能戴罪立功,自然从轻处置。”
“谢将军!”岳骞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立马站起身准备出发。韩且跟在后面,暗暗拉了他一遍,凑到耳边小声问道:“臭小子,你这回是惹祸了!快说,渝州到底什么事?”
岳骞摇了摇头,没回话。
“你连我都瞒着!你倒是说啊!”韩且虽然语气含怒但声音不大,都是耳边话语,听上去也就没那么严重。
岳骞也小声凑过去说道:“我的确真的不太清楚,但看子逸的说法,只怕凶多吉少……”
一句‘凶多吉少’顿时让人揪心,其实岳骞不说他们也都猜到了,如若不是事情紧急,莫子逸是绝对不会让岳骞去做这种事的。能让莫子逸都如此瞻前不顾后,只怕是出了大事!
此次莫子逸带着人马一路快马加鞭往渝州赶,行至半路,乌云密布,不出所料很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之大如同豆粒砸向地面。众人速度不减,马蹄踏入泥地映出一道道水洼,甩出的水珠使得鞋袜上都沾了泥水污渍,更不用提他们早都是浑身湿透。
雨势伴着响雷,阴沉沉的天气像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眼前又是一道道雨帘,几乎连道路方向都要分辨不清。身后有人出声:“将军,咱们等雨势小些再走吧,眼下这情况不能再这么赶了。”是啊,这么大的雨,哪怕马和人都吃得消,只怕也会迷了路径,倒不如暂缓行程。而且那些将士都是听将令的,莫子逸拿着令牌就将他们带了出来,连原因都没说,他们自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莫子逸勒马回头看了看,大声说道:“很抱歉,我知道大家跟我出来很受累,但是请再坚持一下!眼下莫歇将军在渝州遇到了敌军偷袭,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所以拜托你们,请加快行程,我们的兄弟们现在都还在跟敌军厮杀,我们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这下众人明白了,为首的一个副将说道:“逸将军你早说啊,还等什么,赶紧的!
“谢谢!此次出战是子逸贸然为之,不管成败回去之后都免不了惩罚,但眼下也只能靠你们了!”
副将勾起唇角:“逸将军,你说这话就是太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当初跟着羽将军的时候比这‘贸然’的事做了不少,咱们莫家的兵不怕死、不怕输,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将军下令随时都可以冲上去以一当十!”
莫子逸点点头,不再言语,高高扬起马鞭继续领众人赶路。不是没话说,是不需要多说,副将讲的那些都是最真的实话,莫家的将士之所以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最重要的就是这些人以莫家的将令为信仰,他们从不是强征的来兵,所刺下的每一剑都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其实莫子逸心里清楚,在乱世并没有真正正义一方的说法,但目前在他们看来如此,就够了。
在这旁边的大雨中,不止有塔塔的马蹄声,还有战场厮杀的悲号,不远,就在渝州。湿冷的雨水素来无情,而滚烫的鲜血留在这片土地上,很快也就随着冰冷的水浸入土地了……
压在莫子逸心底那份不安最终变成了现实,没有人预料到荆城一战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越王那,越军早已做好准备。现在想来,或许荆城败局已定,所以一开始荆城就是弃子,对于越王来说,死一座城的人他不在乎,就算失了这座城能抓住莫家为首的将领那就是好的!谁能想到,这笔买卖,他是这么做的,若是越人知道他们的王狠心至此,不知道该是如何的寒心!
等到莫歇想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军队遭袭,偏偏正值兵力分散之时。莫子逸说得对,分队企图左右包围并不是个好主意,反而暴露兵力成了敌人手里的把柄。
莫歇遭袭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万人,这一万人里还包括了一部分留守后方的伤兵,是他大意了。
莫子逸发疯似得赶过去,他有办法,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只要到了堂叔那里,只要他们守住渡口,刚好借助大雨之势利用河道就能挽回生机,何况只要再坚持一阵大哥他们一定就赶过来了,到时候就万事大吉!以少胜多的办法莫子逸知道很多,只要赶得上,就算不如预想得这么顺利,至少能撑一会吧——马鞭不停得挥动,马蹄下的水花也越来越大……
渝州是三月的春季,初春,是‘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时候;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时候;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时候。若不是今日这场大雨,城中花枝开得茂盛,定是男女老少出来赏花的好时节,本来都已经回暖的天,春意早就一点一点荡漾开来,即便添了雨那也是醉人的缠绵,空气里有尚未离去的红梅的淡雅、桃花的粉艳,或许还有梨花的清丽,多道是“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却怕是“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初春应当是淡粉,而不是这般艳丽的红,这般刺目的血……
莫子逸没赶上,入目的是一片狼藉,那代表的是战后的尘沙已经不再陌生。自然,这一战不算惨败,莫家的兵也都不是软骨头,越军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讨到太大的好处,当然也亏得莫子逸匆匆赶来,大雨中的马蹄声让敌军误以为是莫羽带军赶到,心慌得提前撤走了。
幸存下来的人都忙着打理战场,有些尸体因雨水开始变得浮肿,有些更是恶心不堪,整个战场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但是大家都早已习惯,莫子逸带来的人赶到时立刻就上去帮忙了。
天空又响起一阵雷,震得心神一颤!
“堂叔在哪?”莫子逸找到一个幸存的将领。
“…我们…也在找……”那人断断续续吐露出的这五个字,眼神仅仅是在周围的尸群里转了一圈就不忍得闭上不再多言。
如果可以,莫子逸会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在战场上,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装傻。
“……一起找吧。”莫子逸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抱着希望的。
他不记得在雨雾中翻找了多少具尸体了,一面假装沉着得指挥,一面极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整整四天了,他从荆城一路赶到渝州未曾停歇,眼下处理这些不是没有倦意的,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还有希望,那就都没有关系。
直到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找到了!”这不是一个充满惊喜的惊叹而是满含战栗的悲痛,因为那后面还跟着两个字‘尸首’——找到、莫歇的、尸首了……
一句话把他所有的坚强和希望都打碎了,身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显然是有些发冷,刹那间就动弹不得。然而他还是固执又倔强得慢慢站起来,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和震惊中,又在这时听到莫子逸带着愤怒的声音喊道:“谁说的!胡说!”
“真的……”是真的,但莫子逸不信,那个人养育了他十六年,教他读书、教他练武;陪他写字、陪他看书;照顾他、关心他,真正给了他一个家。岂止是‘堂叔’两个字,不管是否有血缘关系,在莫子逸心里,那是他的家人,是他的亲人,是他的仰慕的、如父如师的堂叔呐!
莫子逸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的,尸体面容上虽然多了几道血痕,但还是很清楚得能认出来,不会认错的,就算不再具有温度,不再说话,甚至都消散了气息,但只要看到他,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搞错人了……
这个消息无疑会给全军带来重创和沉重的打击,在场所有的人都看着莫子逸将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连哭都没有,周围安静得仿佛整个渝州只剩下了雨声。
末了,他抱着莫歇的尸体站起来:“我会将莫将军带回去厚葬,大家继续打理战场照顾伤员。”他接着看向副将,将其余事项一一交代,冷静得令人心痛。
极度悲怆,竟然哭不出来,而且他也清楚得知道,眼下他身为莫军将领必须清醒,谁知道越军是否还会进行第二轮偷袭,哪怕是硬撑也要等到大哥过来。
“大哥!”脑中猛然又是一怔,这个消息,他要怎么告诉莫羽啊!要是赶得及,只要再快那么一点点,说不定就完全不一样了……
作者闲话:
主要还是九子的故事,但差不多的时候也该写写父辈的故事了,风月和莫歇也是很有意思的两个人呐,所以莫歇还是活在回忆里的,没那么容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