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高兴得太早。
    莫得意。
    世间祸福相倚，这一项铁律不会假。
    福招横祸，祸从福中来，一时输赢未必是真输与真赢。
    少年花雾宵步出京都武馆大门，方知为何颜大将军要亲赴武馆将他接走。
    何谓惹不得，何谓一呼百应，今日总算见识。
    就在不久前，大街高呼花雾宵要打京都武馆，只一会儿工夫，那些出身自京都武馆平日称兄道弟的师兄师弟毫不犹豫冲锋奔来，挺身为临时护卫，放下手上的活儿替京都武馆壮大声威。
    这些人的义勇并非看在寒小丹的面子，而是看在这块招牌的面子。
    一堵严密又坚固的人肉围墙阻去颜将军的去路，十市八街各行各业的老老少少一个又一个手持刀棒堵在门口，封死出口，人肉盾牌之坚仅凭少年一人之力断不可能闯得出去。
    颜将军严肃板起长脸，老子一夫当关当了一辈子，这阵仗还怕没见过吗，眼前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组成的乌合之众，所凝聚的排场其目标不是龙城飞将颜大将军，而是身后欠缺实战经验的花雾宵，胡不知谁高喊杀人了杀人了，号召这么大一票人，万一在此械斗，必会引出大乱子。
    颜将军带头引路，如涉险水，紧紧握住花雾宵一腕，走一步落一珠汗，走十步衣襟已如水漫，外人分辨不出戴上面具的花雾宵，待认出时，颜将军已将人顺利带离。
    花府门前，朱门急急开又急急阖上，颜将军好不容易将人安全送返府宅，他立于门内，愁容满面：“宵儿，真要械斗，你方有几个人？”
    “一个师父，一个师弟，两名好友。”花雾宵沉着应答。
    “你说的可是一个不会滋事安享晚年的师父，一个还在练马步连飞檐走壁都会摔落的师弟，以及两名与京都武馆为百年世交平日情谊深厚的好友？”颜大将军如实分析少年的处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少年之勇缺少一份沉稳反让自己身陷孤立无援劣势。
    花雾宵沉默不语。
    “宵儿，寒小丹有几个人？”
    花雾宵将头一低，沉默不语。
    颜将军一脸严肃道：“京都城内至少两千师兄师弟，京都城外至少六千师叔师伯，这还不包括东西南北中五大江湖结盟的武林联盟，那些义兄义弟，少说也有上万。”
    花雾宵紧抿双唇，沉默不语。
    颜大将军不再久留，对上前殷勤招呼的管家摆摆手准备离去，拍拍少年肩头：“宵儿，从现在开始，你走路要很小心，因为你今天做对了一件事，也做错了一件事，你打寒小丹，做得真对，你打寒小丹，却是一万个不对。”
    ***
    花府出了一个大英雄，一战成名让他成为风云人物，纵使他得到武林及民间人士不少称赞，在形势未明之前，那些人将拥护爱戴之情暗放心里不敢声张，深怕得罪京都武馆。
    他的父亲是个明眼人，对于百年老字号一年不如一年更是了如指掌，当年执意将花雾宵送给颜将军调教，弃京都武馆这个习武重地，就是看不惯寒小丹父亲的作风，不希望与这干人同流合污。
    父亲兴冲冲来问：“听说你去踢馆？”
    花雾宵点点头。
    父亲并未责备，反而详加安慰：“你做的好，做的对，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只是咱非江湖人，道上无朋无友，否则爹爹定有办法拿他！现在外头都说寒小丹不会就此善罢干休，花府四周也多了一群人站哨，恐是为报仇而来，你这几日别出门，等风头过了再说。”
    花雾宵深深惋惜只差一招就能取下寒小丹性命，此人不死，日后必定结成梁子，难有安定日子。
    他被禁足府宅，不得不终日诗情画意，所写的字却是这一个。
    “忍。”
    所画的图是这一个。
    “忍。”
    听着琴音，吹着玉笛，心中响起的节奏是这一个。
    “忍。”
    嗑着瓜子，咬着甜果，吞着香枣，嘴里咀嚼的只有这一味。
    “忍。”
    所谓事不过三，忍过三回以上，就是忍之太过了。
    由于天天塞心郁结，遂指派奴才天保去外头打探消息，这奴才天保兜了一趟四处偷听探问，又在大街上采集，做了最详实的描述。
    天保说：“自从比武大赛结束后，京都武馆寒小丹在家养伤，虽然足不出户，依旧办起掳掠侵占官司，譬如义兴楼拿自家木桩朝地下一钉，将邻居地界圈进自家，寒小丹襄助义兴楼侵占土地，诬状上告，逼好人上吊，逼恶人坐大。”又说了几件令人悲愤的琐碎事件。
    花雾宵更难开心，虽然继续风花雪月吟诵歌咏的生活，提笔处，不知不觉印下这三个字。
    “不能忍！”
    作画时不知不觉题上这三个字。
    “不能忍！”
    听丝弦乐曲时，心田铮铮鏦鏦的是这一音。
    “不能忍！”
    忍弦不发则已，一发不可收拾，这日，亭中赏鱼，乎觉自己实在太好笑了，他突然对着一池锦鲤发疯似的傻笑，他笑的疯疯癫癫，他快将下巴笑得脱落，他笑自己真是荒唐。
    蓝花锦鲤，金银锦鲤，艳红锦鲤，锦鲤游动将池水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自池心外扩散，这么多生趣之物同游一处，其他黑乎乎的小鱼自然不敢靠近。
    自嘲着：“我既然打败了寒小丹，拆了他京都武馆的招牌，我为何要怕他，反而该他怕我才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花雾宵若要报此仇十年还觉得早了，我并非无能集结各方豪杰，混沌之水可以养出一群武林败类，也可以养一群武林锦鲤，他有他的武林势力，未来的十年、二十年，谁敢说我花雾宵就没有自己的武林势力！我成天躲着做什么！”
    忘了天寒水冷，扑通一声纵入水池游向锦鲤群，“游吧，游吧，鱼困浅滩，我花雾宵不该困于此，游吧，游吧，我可爱的小鱼儿呀！”
    一群奴才拚了命围在池边扔下竹竿要将落水的二少爷打捞上岸，一道与鱼同戏的身影却深潜入水，一条游龙斑斓似锦，竟游得更远了。
    月黑无风的夜晚，他来到马厩，来看一匹健步如飞的白骥。
    蹑手蹑脚怀着偷偷摸摸的心情，倘若不能以世间至恶之法严惩世间至恶之人，有辱他一身文武胆，平生最恨强凌弱，平生最恨大欺小，此时此刻只恨隐忍求全的二少主花雾宵！字字句句强烈叩击着不能忍的心声。
    月儿在林梢，少年花雾宵磨蹭心爱壮马，酝酿着一份心思。
    逃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