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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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说,人不可无癖,百步蛇郎有两个怪癖,一曰夜行,二曰静默呓语。
欲登上风声的来处必须先走上一段长长的羊肠坂,夜深人静,百步蛇郎踏向坂道,登完七百七十七阶,得到另一种风光。
他若不去青楼,就会来到一座小丘陵与风相会。
“我来了。”
上弦月,迎凉飔,百步蛇郎掌中把玩着一枚金币,丘上悠悠,任微风拂袂,任散发披腰,神思顿时坠入冥冥心壑。
静默呓语,即指一个人对弈黑白棋,一个黑,是自己,另一个白,也是自己。
“今夜的你不安分,你贴近的泥土已刮除了最上层的浮尘,你贴近的枝枒已颓倒了槐木上的青叶,你还可以剃除更多,你想劫掠什么?你想在风云中劫掠什么?八风山庄,你想劫掠八风山庄?为何?因为你是第九种风,哈,你又胡说八道了。”
如果他愿意严正身心,可以端出威吓气势,如果他愿意正襟危坐,可以比作马中骐骥,但是,他经常终夜不归,要到日出之后才晓得回来,一入山庄,也不作正经事,旁人看他一整天如一废人赖着床昏寐,行仪失当,习将白昼睡成了灰蒙惨淡的子夜。
乱雪埋刀经常寻衅,“阿骊,你整夜去哪?”
“听风声。”
“在一个无风的夜里听一整夜风声,你到底还是不改欺瞒的本性,你可知你上了惹不得名册无耻榜,了不起呀!”
气氛不是太好,总之,百步蛇郎在教内很难受到尊敬。
***
下弦月,北斗中宵,怀刀的灰影再度来到。
百步蛇郎:“吾以真心献明月,料明月待我应如是。”
抛出问题,异想,自问自答,姑且唤另一个自己为“对弈者”。
对弈者:“有一浮游,无论那水如何冲刷,它仍做那潇然的浮游,阿骊,那浮游并不傻,它乃一微渺浮游,终其一生都在浮沉,可这浮沉侵害不了它。阿骊啊,做一只浮游,了浮沉之道,也可成其一生啊。”那对弈者夜夜与百步蛇郎论侠道,论武道,论人道,论百步蛇郎之道。
百步蛇郎:“此生沉浮,谁又不是呢。”
对弈者:“阿骊,有一小狼崽本该于原野驰骋,却被人饲养于金笼,喂牠以金药,侍之以华裳,此狼后来被流放于草野,却无地自容,以为此身贱命,可这小狼崽忘了,牠本该驰骋原野,纵情于草莽,任性于江湖。阿骊,你已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属于那辽阔的原野,而非金笼。”
百步蛇郎:“此生束缚,不得自由,任他人主宰,唯有力量可以助我脱困。”
对弈者:“你只差一步,你需要采薇南山验证你的刀。”
百步蛇郎:“此事待商榷,换个考题。”
对弈者最后化成一道暗夜的火流星,乃百步蛇郎内心的写照:我来自火流星,来时是一道倏忽人间的火流星,去时亦是一道杳杳漂泊的火流星,当你呼唤自己,我便到来,驻足你心。
***
上弦月,子丑交换,银河璀璨,坂道的尽头又出现一条颀长灰影。
牧羽长天刀总是不离腰身,这夜也是如此。
“风,我来了。”
旷野中,寄情于刀的百步蛇郎,再度展开风中论战,这次是三方对弈。
不知感于何事,打不起精神,牵引出内心悲欢离骚。
百步蛇郎:“浑浑噩噩是一生,这不该是我阿骊的人生,阿骊已经失去竞争的目标。”
对弈者一:“走向我,来吧,吾乃天地一苍茫侠客,走向我,来吧。”
百步蛇郎:“走向你?你连自己要走向哪儿都不清楚了。”
对弈者二:“你以二十年完成刑侯的荣耀,我允你以二十年造就你自己的荣耀。”
百步蛇郎:“过去,我坐拥一座城,今日,只能坐拥一座丘,你要我建立一座坟场?”
对弈者一:“在我听来,你的牧羽长天太孤寂,你该为它找一个伴。”
百步蛇郎:“牧羽长天不需要伴。”
对弈者二:“他错了,你该为你的牧羽长天找一个战场。”
百步蛇郎:“我非戎军,何来战场?”
对弈者一:“我更正,你该为你的至宝找一个无敌的对手。”
百步蛇郎:“循规蹈矩非我阿骊的长处,此题今夜无解,换个考题。”
丘上日出显眼,茕茕之光照耀着大地和一张困顿脸庞,内心论战一宿,人被亮醒。
努力回忆对弈者,记忆却消失殆尽,记不得,忆不起,思之又难寻,渺茫的异想渐渐融化成为一个泡沫。
他在自呓中凝塑,逐渐有序,对弈者的功力日益深厚,他在风中一点一滴蓄势了第九种风的沉雄。
***
下弦月,万点星辰,空中自华,一条灰影准时来到。
他是第九种风,仔细看,年轻的面容似乎不是沧桑,而是风刀夜夜侵袭割落出了纹路,每一次暗夜风中深谈,就增加一道深刻印记,那是凌厉风刀划下的风痕。
“此风非无情,深情呀。既然附上了阿骊,就让我将风痕一并带走,如此情深义重的风,阿骊领受了。”一肩挑起沧桑,天涯西风共行。
再度铺排风中论战,开四方对弈。
百步蛇郎:“我阿骊将带着牧羽长天刀,拿下八风山庄,这不是我的疑问,而是我的回答。”
对弈者一:“为何要毁掉这座山庄?你将成为罪人”
对弈者二:“为何要使用牧羽长天,你想毁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刀名?”
对弈者三:“你必须有正当理由,否则永远翻不了身。”
百步蛇郎:“一座金笼不该存在,该存在的却被禁声,我要解放,以我的牧羽长天解放这座山庄,解放一道被禁锢的声音,我既是第九种风,就该解放八风。”
对弈者一:“我允你。”
对弈者二:“你终于要祸乱江湖了。”
对弈者三:“你越走越错,回不了头了,你应该直接跳崖,以免日后被人追杀惨死,但我欣赏你孤注一掷,永夜的支柱,乃大立前大破者的巨斧。”
忍不住快乐吟咏:“吾携壮马越山谷,摘天月,抱玉兔,嫦娥仙子翩仙迎,吴刚持斧……。七百七十七阶石板,不够阿骊我走,让我铺上这第七百七十八片,你们说,这片石板将走向哪儿?”在大鸣大放的欢愉下,还有谁能把持禅定的僧心,斯人在此,壮心不止。
解放一道被禁锢的声音,谜一样的思维,第七百七十六阶之下咸懵然,只有第七百七十七阶之上的生灵才能洞悉。
***
上弦月,玉波温润,一条灰影以一枚闪亮金币悚退魍魉,步上山丘。
眼中透出累受折磨的悲凉伤痕,眼神鹰隼,乃食人兽独有,且能如他所愿,轻易将人生吞活剥。
履下的石板磨出了亮洁,钟爱的牧羽长天拭出了流光异彩,掌心抚平了金币上十根鸟羽的图腾。
凉风沁骨,众人皆睡一人独醒,举头遥望星海无垠。
幽暗正盛,燃一盏无尽心灯,他是永夜的支柱。
此音是无声霹雳:“来吧,今夜要论江湖第一人采薇南山的武学,该从何处开始才好?”
彷佛边疆一席天幕军帐,伶仃一人开七方对弈,七智献慧,七舌巧簧,于此冥界大地,再启一局无言的风中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