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轻尘在玉琴  第一章 远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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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斜风。
    淡烟,疏柳。
    人间三月,最难回避,遍地春光,惹人离绪。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梵舟跟随童子绕过九曲花圃,穿过疏林广池,来到位于池中心的小亭面前,停住脚步,挥手让童子下去。亭中石桌,竹椅,一位单衫男子正临亭远望,屈指作歌。发上乌玉簪横斜,旁边炉上新酒正沸。觉有人来,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淡眉微扫,自取桌上玉杯,轻抿,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看来要这人开口相请,怕是要等到金乌西升了。梵舟对自己摇摇头,迈步走上亭台,在桌旁坐下,取桌上玉盏,连斟三杯,一口饮尽,对面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日下杯中霞影,抬手,一缕清酒从炉上酒壶中飚起,不偏不倚,落入二人面前杯中。不多时,十数杯酒就已皆入二人腹中。那人微微一笑,起身取酒添盏。梵舟嗅着杯中沉香,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五年前,陆家长子受伤不治,其师少林达摩院尊者亲自封书致函,希望能留他在你宅中借宿几日,待伤势略好后启程,结果某人将书信烧了,作了灸艾之引。”
    
    那人停下倒杯的动作,自己坐下,冷冷一笑,“我这又不是达摩院,少林尊者与我何干?”
    “去年,洛阳李氏家主为人所害,需破腹取蛊,其子携重金登门,据说随车的珠宝可以再建一座洛阳城,希望尊驾能够破例,亲手施治。”
    “嗯。”端起一杯酒,浅斟细饮。
    梵舟看着那只白晰柔滑的右手,“人说‘江南华七郎,万金不入门’。却不知纵有万金,也难得华七亲手施为。”
    淡淡抿尽一口,华七郎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他的伤小九足够应对,根本不需我出手。何况,”神色转冷,“我这也不是珠宝行,可以择货而沽。”
    “噢?”梵舟浓眉一挑,眼里满是兴味,“那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人物能让向来不肯假人辞色、大名鼎鼎的华七郎引入内室,款待数月呢?而且,”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人已走了数日,还意犹未尽,闭门不见外人,连我来了数日,也不得相见?”
    
    华七的眼中闪过一丝惜别之意,仿佛是无波的古井,忽然泛起细密的波纹,曼声道,“如果你见到他时,就不会那么说了。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让人接近他的。而且,他也不是来求医的。”
    梵舟道,“喔?”
    似喟似叹的语声里有了说不清的味道,华七淡淡道,“以我所见,他的医术,只怕不在我之下。他自己都治不了的病,旁人又能做什么?”
    “那他——:”
  
    “他来是另有要事相托。”说着华七抚摸着腰间的短剑,目光低回,似陷入沉思。梵舟的目光不由跟过去。
    剑上的花纹古朴,雕工简约,却栩栩有致,简单几笔,已有风起云飞、万物俯仰朝揖之态,森森剑意卷舒其间,逼人心魄。一瞥之下,梵舟的目光竟险些沉进去,只觉刹那间心神被掣,与之颉颃游走,砥砺追逐,竟不能自拔。一时心神怦震。这时华七正好将剑收起,一手轻抬,搭在剑身,隔断了剑意,梵舟趁机移开目光,心下已是骇然。勉强平抑心神之后,抬眸看向华七。
    这把剑以前他从未在华七这儿见过,但华七显然已不想再提。收剑问他道,“你此次来是为何事?不会是谁家的公子又托你来拜师吧?”
    怦怦的心跳渐渐平复,梵舟看着对面的人一脸不耐的神色,开眼道“不是。我知道你是向来不收徒弟的。”
    华七道,“哦?”
    梵舟微微一笑,手搭在华七方在桌面的手上,“是我家大哥要你收他要出生的儿子为徒。”
    华七脸色微微一僵,张张口却没说话。
    梵舟微笑道,“你还记得十三年前答应我大哥的话吧?大哥说,如果你不答应,就让你一步一叩地拜到陕西去。那这件事就算罢了,他以后也决不再提。”华七的脸色微微发青,却说不出话。
    梵舟也并不看他神色,只是端起杯中热酒,慢慢品着,笑得好整以暇,“大哥还让我告诉你,这次不但是你,江南秋家的秋老庄主、大理段氏的无尘禅师,还有扶风堂的葛老帮主,这次也都是大哥的西席。你们最好一起拟出一个计划来,十四岁之前,谁教这个孩子多长时间,好让大哥有所准备。陕西梵家的万贯家产还等着他回去接掌呢。”
    华七的眼睛瞪得更大,脸色却更黑了,瞪着梵舟道,“你不会是告诉我,你大哥要那小娃娃十四前将我们四个人的看家本事都学去吧?江南秋家的昙花绵掌是江南一绝,没有二三十年的修为,根本使不出来;大理段氏的无尘禅师,佛法高深,内力深厚,据说已不让峨嵋、武当、少林这些门派的创派祖师,独创的迦叶九式更是能明生死而断人心;还有扶风堂的葛老帮主,一身内外功夫,剑上数十年的造诣,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能学成的。”
    梵舟笑得很开心,“是呀,这些在普通孩子是绝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大哥要我说,让你这医怪从小就为这孩子打好根基,铺路搭桥。”
    华七却笑不出来了,瞪了对面那个怎么看怎么像在幸灾乐祸的乌鸦好半晌,坐回椅上,舒了一口气,叹道,“你大哥这是生儿子呢,还是打仗呢?”
    梵舟抿抿唇,“我大哥说,是生孩子,更是打仗。他说,曹阿瞒还知道生子当如孙仲谋,梵家之尊,焉可疏忽草率?”
    华七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出亭,在台阶处微微停步,皱眉问后面犹自喝酒的人道,“名字?”
    “嗯?”
    “既然要我开山授徒,好歹也要告诉我名字吧?”
    梵舟笑了起来,“还没最后定,不过大嫂说,很喜欢无尘大师给的‘玉轮’二字,一听就有富贵气象。”对华七的背影举了举酒杯,“别着急啦,还是明年八九月间的事。现在还可以清闲一些时候是不是?”
    “明年八九月间的事?你是说……?”嗡嗡嗡,华七感到自己的眼前开始发黑。
    梵舟点头,“不愧是医伯。所以大哥要你尽早启程,好为嫂子安胎。”
…………
    所以,三天后一早,江南华七一边被催上马车,一边咬牙切齿地嘟哝,“妖精,我敢打赌你大哥这次生出来的一定是妖精,还没成形就弄得八方烟尘。”
    一旁的少年笑眯眯地提醒被气糊涂的医伯大人,“我大哥不生,是我嫂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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