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昨晚包公从大港镇回来，疲乏得如同散了骨架一般，好歹吃了一点儿，就躺下睡了。今晨醒来，洗漱完毕，叫来县衙主簿，问了问眼下还有几宗未结的案子。
    主簿答：“知县老爷一向兢兢业业，殷勤致仕，从不积压公事。除去这一被害农民尚未立案之外，只有三宗案子尚未审理完结。”
    主簿送来卷宗时，已到了早饭时间，饭后，包公没有打开卷宗审阅，而是将这事安排在晚间再做，白天还是用来实地调查为宜。他决定先去拜访柴世藩。
    柴世藩年逾半百，是前朝的遗胄，算来大约是世宗的五六世孙了。因为开创本朝的太祖皇帝当初深受柴氏之恩，对前朝后裔多有看顾。如今随着日月推移，朝廷对柴氏的优遇早已消失了。柴世藩自己的家道也日渐没落，可他那架子照旧撑着，飞扬跋扈、横行乡里的习性，絲毫未减。过去，包公曾与他有一面之识。陆士明上任后，曾与他碰过两次不大不小的钉子。他柴世藩哪里受过这个，自是怀恨在心，曾对人讲：“迟早要给姓陆的一点儿厉害尝尝！”
    包公此次前去，不抱奢望，只是初步接触，察言观色而已。
    柴家在北城的一条清静的大巷子里，包公只由张龙一人陪同，步行而往。刚一走进巷子，远远望见从柴家门楼里出来一人，往这边走来，没走两步。似是望见包公二人，陡地踅转身，往巷子那一头走了——只在这时，才引起了包公、张龙的注意。转眼间，那人已走出老远了。包张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这个人似是故意躲着咱？
    柴家门漆剥落，石阶残破，衰微凋蔽已完全代替了往日的辉煌。尽管如此，柴世藩还端他那臭架子，耳聋老仆进去通报之后，他竟然未迎出大门。迎出来的是他的长子柴天波，而他自己只在客厅门口相迎。
    寒暄、落座、献茶、叙谈，包公见那柴天波三十出头，身材魁梧，浓眉坏眼，络腮胡子，酷似其父，绝非是那去大港镇认表兄的白净面皮富家郎。便向柴世藩道：“令郎英姿威武、隆鼻大耳、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诚乃将帅之相也！不知兄弟共有几人？”
    “草民膝下只有二子。”柴世藩掩抑不住喜悦，对站在门口的小厮说：“你去练武场将二公子唤来参见贵客！”
    不一会儿，小厮引来二公子——原来是一十二三岁的顽童。听了父亲的引见，小孩子十分高兴，说：“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呀！方才我还以为又是那个丁……那个钉马掌的呢！”
    柴世藩陡然变色，呵斥道：“住口！小孩子休要胡说八道，快练武去吧！”
    二公子噘着小嘴怏怏而去。
    尽管张龙素称机敏，此时也被柴世藩突如其来的暴怒弄得懵里懵懂；可是包公却心中豁然开朗了。因为包公知道县丞丁迈的大号叫“默长”，八成是小孩子顽皮，从谐音上叫他“钉马掌”的。
    从柴家告辞出来后，在回县衙的路上，包公将自己对“钉马掌”的理解对张龙讲了，张龙一拍手：“对了！方才我见从他家出来掉头而去那个人的身影有点眼熟呢，现可确定准是丁迈无疑了！”接着二人又讲起在柴家谈到陆知县之死时，柴家父子那种故作惊震的样子，实实令人可气可笑，更是可疑！他们同丁迈来往密切，怎会不知此事？这种掩饰反而易使人猜疑就是他们干的！只是无从寻找证据罢了。
    回到县衙，包公以询问这两日来查访凶手的情况为名，找丁迈谈了一次，旁敲侧击、虚虚实实，直谈到午饭时间，也未有絲毫收效。
    午间，包公思虑良久：所以未有收效，一种可能是丁迈这傢伙太狡猾、或早有准备；另一种可能，就是自己的路走错了，这两宗案子根本与柴丁二人无关。如果说柴丁二人害死陆知县是为了使害死赫老五的罪行不致暴露，那么，他们谋害那个贫苦的山里人又为了什么呢？真是令人百思不解……知府大人召来捕头捕快、仵作等四五人，先问这两日在农民吊死地方的附近察访可有什么发现？回答说：这附近十里周围的七八个村镇，如篦梳发一般，经过细密察访，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又问：这尸体抬回之后，可曾进行了正式的检验？回答说：因为此人致死缘由十分明显确凿，故而并未再行检验。
    包公决定正式验尸。
    不少人认为此举实乃多余，私下窃议，这是号称断案如神的包大人束手无策的表现，等于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谁也没料到、包括包公自己在内，这次验尸竟然有了惊人的发现！
    验尸就在西跨院院中央进行。这西跨院实际上等于是个通道，东边是县衙正院，西边便是监狱。监狱分前后两院。前边大院是男监，后边小院是女监，均有小门可通过这西跨院与县衙相通。所以这次验尸，除了衙役公差外，还有狱卒、狱婆来看热闹。
    验尸按部就班地进行，验到下身，褪下裤子一看——竟是个阉人！
    真是咄咄怪事！这名手脚上满是老趼的农民怎会是个宦官？包公令人请来城内专治跌打刀伤的外科郎中，和已退了职的老仵作诊视研讨，最后得出结论：阉割的手艺粗糙之极，绝不是京城净身房做的，此人的阉割绝不是少年时进行的，很大可能就在近一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