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午饭后，人们都在歇晌。在县衙后门外，包公和化装为老乞丐的赵虎见了一面。赵虎说，午前马员外郎假装散步，到赵老全门口转悠了两趟，可是都没有进院——这大概是由于今日赵老全歇班在家的缘故吧？
    起晌以后，知县、县丞来拜见上司，又提起在县城内突然进行大搜查的动议，这是包公和刑部员外郎到来后的三天中，第二次议论这个话题了。马员外郎也表示赞成，唯有包公缓缓摇头，说此举徒然扰民，而不会有所收益。只要对出城的人严加盘查，逃犯出不了城，终有捕获之时。
    马员外郎说：“拖延下去，只怕刑部会指责搜查不力。”
    县丞接着说：“时日一久，盘查的捕快、狱卒难免逐渐松懈，俗话讲，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哩。”
    当然，最后还是知府大人做主了。
    小杨子特别不高兴，狱头儿连着两天派他到西门协助盘查辨认。这活儿比在狱里上班累多了，在那儿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屋里坐着躺着；这儿可好，大毒日头下，直溜溜站一天！
    知府大人和员外郎走过来了。包公很喜欢这个小杨子，长的一副嘎样儿，一笑两眼眯成一道缝儿，性子直爽，肚里有什么话，都是一吐为快。
    谈话当中，包公不显山不露水地又将话头儿引向了刘永奎。小杨子说：“刘头儿有的地方让人佩服；有的地方让人不赞成。就拿到城门口上班来说吧，我和赵老全同样是看守，我来两次了，他呢，一次也没来，您老说这叫公平吗？”
    “喂，他年纪大了，应当照顾一些嘛。”
    “年纪大了应当照顾，好！狱所规定，看守家属送饭，一律送到前院狱头儿那里。我老娘快六十了，给我送饭时因为有几句要紧的话非要见我一面，刘头儿硬是不肯让她到后院来，足足让老太太等了一个时辰！可大前天，赵老全媳妇来送饭，送衣服，不知跟刘头儿怎么磨蹭的，硬是到了后院！您老说，这该怎么论？所以我说，这世上没有十成十的坏人，也没有十成十的好人！”
    马员外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像插翅虎这样杀人越货的大盗，难道还不是十成十的坏人吗？”
    小杨子赶忙赔笑：“是，是，小人胡说八道。不过……就拿插翅虎来说吧，从进狱以后，没多过事儿，给多少吃多少，没骂过人，说话从来不带脏字儿，不论对谁都是和和气气：”
    包公：“哎，这几天他都说过什么来着？”
    小杨子想了想：“让您老这么一问，我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五六天来，他硬是一句整话也没说过哪！”
    ……包公和马员外郎由赵虎跟随离开西门，往北去了。包公走着路，心里在思索：从方才小杨子的谈话中，发现了刘永奎的第三个疑点。第一个疑点，是戌时离开狱所，子时到家，就算他路上用了半个时辰，还有一个半时辰，他究竟做什么去了？第二个疑点，为什么没病装病？这不能说是小杨子对他不满，背后诬蔑。因为从他返狱之后的行动及第二天的表现来看，确实不像有病在身的样子。第三个疑点，就是刘永奎一向严格执行规定。为什么单单对赵老全媳妇格外放宽？难道说……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喊叫声：“截住他！截住他！”
    回身一看，只见一名手持钢刀的大汉跑来，后面追的是捕快和土兵。
    赵虎拔刀站到路中，大喝——声：“站住！”
    大汉后背靠墙与赵虎等五个人，展开了厮杀，一人拼命，四手难敌，刀来枪往，兵刃相击，“咔咔”声响，火花进溅！不大工夫，大汉臂上腿上已中了两刀，血流如注！
    包公叫道：“捉活的！”
    大汉一声冷笑，横刀自戕，扑在地上，断气了。
    据一捕快讲，这人原是本县一名赌徒，去年秋，传说他入了插翅虎一伙，方才盘查时发现了他……
    包公目睹此事，心中颇为震动，这一小贼竟如此仗义，为了不使头领暴露，甘心一死了之！另外，藉此也不难推测这城内不知还埋藏着多少匪徒，正为营救他们的头领蠢蠢而动！
    包公和马员外郎路过监狱门口，见赵老全一路小跑，迎面而来。
    “迟到了，迟到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三十来年，我还从未没有过……”
    原来是丈母娘得了急病，他去请郎中，请到家之后，没等把脉，就跑来了，就这样还误了半个多时辰！
    马员外郎说：“你自管上班去好了，晚饭后我去你家看看：若是病情恶化，我派人去通知你，并代你请假；没人去通知你，那便是平安无事，你就安心当班好了。”
    赵老全道谢不迭，忙着跑进监狱大门。
    马员外郎对人、尤其是对低贱的狱卒，如此这般的体贴，原因何在，包公自是心中有数，暗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