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包公等人出了监狱步行到西门，费了将近半个时辰。几天来，刑部马员外郎给包公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起码是随和、不端架子。只是这一路上，发现他每当迎面走来年轻妇女时，总要瞄上一两眼，不由得对他起了点儿厌恶情绪，这位京官怎的是这个样子？
    现在日头偏西，西门这儿进出城的人已经不是缕缕不绝。副狱头儿翟士元和两名捕快专管对出城的人进行盘查辨识，一见知县、县丞陪着两位身份更高的老爷走了过来，便急忙上前请安。
    翟士元二十七八岁，行动敏捷，说话利索，透着精明干练。据他讲，刘永奎现在东门盘查行人，辨认逃犯。虽然有病在身，仍然上岗当值。出事以后，刘头儿痛心疾首，懊悔不已。曾说：“翟兄弟，由于我的失职，造成偌大娄子，看来罪责难逃，必受严厉惩治。请看在多年共事之情，以后多多关照我的老母幼儿！”
    方才在路上，知县、县丞介绍过刘永奎的情况，说此人从二十二岁起，便由狱卒升为狱头儿，十多年来办事认真尽力，从未听说过克扣犯人伙食及讹诈犯人家属钱财之事。马员外郎听到此，插了一句，说：“您二位对属下，怕是有些溢美之词吧？当狱卒头儿，没有手脚干净的。果若如此，那可真是凤毛麟角了！”包公虽未吭声，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现在又谈起他来，包公很想多问几句。可一想，翟士元当着二位县老爷的面也不会说出不利于正头儿的什么事来。话到嘴边一转，又问起赵老全来。
    翟上元说：“那人呀，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老实得窝囊；倒是人缘好，同事们求他换个班，顶个班什么的，那是绝无二活。有时候，竟连着两三个班下来。以前打光棍，这还没什么。如今有媳妇了，还是这样！”
    县丞：“哎，赵老全成家了？”
    翟士元：“您没听说？前些天办的酒。那天我当值没去，刘头儿和几个弟兄都去凑热闹了。他们讲，小媳妇长得满不错呢，也就三十来岁。”
    县丞：“那怎么肯跟上赵老全呢？”
    “不知是二婚头还是三婚头？黄河边上逃难过来的，还带着病恹恹的老妈。”
    县丞：“噢，那就难怪了。赵老全多少年的积存，也够往里填补的了。”
    包公又问到这两天，可有什么人进监狱来。
    翟士元郑重回答：“没有，绝对没有。刘头儿和我都知道，插翅虎不仅凶悍，而且奸诈，为了不出事，我们将所有的犯人家属探监，一概挡回。可以这么说吧，从插翅虎进狱的那一天起，连个麻雀也别想飞进监狱里来。”
    从西门往坐落在城中心的县衙走去，路边有一破败的院子，县丞说刘永奎就住在这里。包公欲进去访问访问，可看出马员外郎和知县已经走得很疲乏了，天色又将到了晚饭时间，商议的结果；知县、员外郎，由赵虎及两名差役跟随，先回县衙；包公、县丞、张龙三人，去狱头儿家里。
    这院子里一共三家，刘永奎家住了三间西厢房。进去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和两个男孩子，围着地桌吃饭。各人面前一碗粥，手里拿着个菜窝头，桌上有一盘老咸菜。屋里只有两把破椅子，包公、县丞坐上去，压得“嘎吱吱”直响。东间屋，大约是老奶奶同两个孩子住的，西间屋，炕上只有半领破席，大约是刘永奎住。两间屋里什么摆设都没有，真是室如悬磬，四壁萧然！
    包公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八年中，包拯在三个地方做过三任知县，曾到四位狱头儿家里去过，他们谁家的摆设、吃食，不比包拯强呀！显然，那绝非是他们微薄的薪俸所能办到的。这位刘狱头儿和他们职务相同，而相差竟如此悬殊，家境悬殊，品质操守更是悬殊！包公尚未见过刘永奎，但不由得从心中生发出一种崇敬之意……
    从谈话中，包公得知刘妻生下第二个孩子，得了产后风去世了，也就是说刘永奎已经当了四年的鳏夫。也难说，像他这样家境，上有老母，下有俩孩子，续娶后妻谈何容易呀！
    包公天生就是这种秉性，嫉恶如仇，爱民如子，对属下也是如此。心术不正、渎职违纪者，严惩不贷；尽职尽力、克己奉公者，则极力体贴，百般照顾。现在，他对这个刘永奎又是敬佩、又是同情。
    那么，插翅虎越狱逃走的内应，究竟是谁呢？包公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茫然……
    哪知道，就在包公起身告辞的当儿，老奶奶顺口说出的一句话，却使知府大人心里“咯噔”一下子！
    老奶奶说：“你们这些做公的，黑天白日的忙！昨夜子时，永奎才回到家，刚刚上炕躺下，忽听外面嚷嚷起来，说监狱那边起火了！我儿子一个打挺儿，穿上鞋，就跑出屋去了。”
    子时才到家？可赵老全明明说刘头儿是戌时离开监狱的呀。即使他病了，腿脚不利落。有半个时辰，也足可走到家了，那剩下的一个半时辰，他做什么去了？
    这个疑问，在包公头脑中一闪而过。他瞟了张龙一眼，见张龙也正以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此时，县丞已经头前引路走出屋门口了，他好似根本末将老奶奶的话听进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