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移尸野狼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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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昨夜里,章宣和刘氏没有睡好。
其实,包拯又何尝不是辗转反侧、寝不成寐呢?直到起了床,还在思虑着……他想:章宣假造身世,冒认遗产,骗取功名,这都是在京城做下的,要追究,那也是开封府的事,自己一名外地的小小县令,绝不能,也不便过问。何况此事还牵涉到炙手可热的刘太监。就本县职责,要查办也只能是杀害张宜的这宗案子。从种种迹象来看,凶手十有八九是他章宣,可是既无证据、也不易察访到证据。再说,现今又无苦主死追不放,是不是就压下去算了……正在这时,包兴走进说那位康老妈妈来了。包拯推想准是康氏到家后,邻居告诉衙役找她前来认尸,便又匆匆返回。便对包兴说道:
“传我的话,叫一名衙役找上仵作,陪她先去偏院认尸,然后再带她到这儿见我。”
书童应诺而去,包拯从椅上站起来,在屋中踱了一圈儿,想了一个有关此案的处置办法。虽非上策,倒也勉强可行。
一会儿,包兴面带哀戚回来了,说不忍在停尸房再待下去,那老妈妈直哭得死去活来,惨惨戚戚……包拯听了缓缓点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挥手令他退出。
衙役送康氏进屋后,与包兴一同避开了。
只见康氏两眼布满红丝,一步一步到县令老爷面前,双膝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叫道:“老爷,你可为我穷老婆子做主啊,”包拯连忙扶起,让她坐下讲话。她不坐,直立立地站着,说:“我先把话讲明了,老爷要是给我儿张宜伸了冤报了仇,我回转家乡以后,哪怕穷得没饭吃,也要天天烧香磕头,求神灵保佑你老平安长寿,升官晋爵。要是老爷说不管,我扭头就走,到府里去告,府里不管,我上京告御状!非教那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张宣给我儿子偿了命不可!”
“这事我管是一定要管,如何管法,咱慢慢商量。”包拯斟了一碗茶水放在康氏身旁的小桌上,又说:“你老人家这般大年纪了,一个儿子已经去了,如若再将另一个儿子处死,可就真个成了一个孤老太婆了!如今还能动弹,再过些年,一旦卧病在床……”
“我宁可如此,也要给那苦命的孩子报仇!”
包拯说:“我知道张宜是你亲生,心连心。肉连肉,今日惨遭杀害,自是悲恸万分,可人死不能复生,还应节哀保重为是。至于那章宣虽说非你亲生——是贿受前房的吧?但他也有奉养继母之责。本县一定要他拿出二百两银子,足能使你富富裕裕地安度晚年。你看如何?”
康氏站起来,但不答话,只是两眼直刺刺地瞪着包拯,几欲冒出火来,突然“嘿嘿嘿”一长串冷笑之后,讲道:
“你包老爷未免把俺穷老婆子看扁了吧?你以为张宜是我亲生的,为了给他报仇,就一定要治死那贿受的前房之子,是吧?老爷你错了,全错了!正好相反,张宜是我夫前妻所生,而那张宣倒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一句话,我是为给赌受子报仇,状告亲生儿啊!”
接着,她将往事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康氏是邻县县城里生人,她爹是杠房一名轿夫。总想给女儿攀个殷实人家,可总也攀不上。女儿都二十三岁了,再不能耽误下去,只得嫁给了一个饭馆跑堂的,名叫倪小二。那饭馆是本县最大的一家。楼下散座,楼上包席,很是兴旺红火。一天,有位豪绅在此宴请宾朋,嫌小二侍候不周,张口便骂,小二辩驳了几句,那豪绅大为恼火,借着酒劲儿,竟把倪小二推下楼去,活活地摔死了!赔了四十两银子完事,饭馆掌柜的叫来康氏,说是小二自己不在意、失足摔死,柜上拿出二十两抚恤银子(他赚了一半),就算很不错了。
那时,他们的儿子已经四岁,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尽管极力地省吃俭用,过了四年,二十两银子也快用完了。当时康氏才三十三岁,得什么时候熬到头呀:经人说合,做了张家湾塾师张仁礼的填房。那时,张仁礼的前妻病死刚刚一年,他一个男人弄着不到三岁的孩子,真是难呀!
康氏颇为能干,嫁过来以后,从操持家务到田间劳作,都是一把好手;将屋里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像了个家的样子。张仁礼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张宣、张宜。当地人歧视随母改嫁的小儿,背地里唤作“带犊子”。仁礼怕张宣受人欺负,常带在身边,教他在塾里就读。那张宣生性腼腆懦弱,别的孩子玩耍打闹时,他总是躲在一边,默默地看书习字,因而学业长进很快。仁礼对他越发喜爱,胜过亲生。
一天,张仁礼从集上买了半斤蔗糖回来,给两个孩子的粥碗里,各放了一些。康氏及两个孩子自厨房出来,一家人围坐吃饭。康氏喂小儿喝粥,尝尝冷热,“咦,甜丝丝的,你放糖了?”张宣一听,非要与弟弟对换,父母出自相反的心理,一再阻止,末了还是依着他换了过来。康氏又为小儿尝了尝冷热。第一口兀自不信,搅了搅又尝了第二口,之后鼻子一酸,眼泪竟滴滴掉下来,显然给大孩子放的糖,比给小孩子放的多一倍也不止。
小儿子还小,在家里穿破的旧的没啥;宣儿在塾里,穿破旧的,会使他自惭形秽——仁礼不止一次地这样提醒妻子。
张仁礼对宣儿的学业,更是用尽了全部心血。临死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还一再叮嘱不要使宣儿荒废了学业,考个功名……
康氏一口气讲了好多,最后她说:“张宣是我亲生的、我不愿意讲,是觉得生下这么一个不仁不义的东西,自己丢脸,见不得人。张宜不是我生的,可这孩子从小就善良,心眼儿好。不给他报仇,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他爹,对不起他早死的亲娘;人生在世,要讲天地良心,是吧?哪能枉披了一张人皮,连猪狗都不如!”
包拯望着这位身骨单薄、却性情刚毅;出语粗野,却品德高尚的老太婆,不由得肃然起敬:觉得在她面前,不但那些争权夺利的高官显宦、那些专事阿谀奉承的无耻文人,都似粪土一般,就连自喻清白耿直、绝不同流合污的自己都矮了三分!不知不觉的心底涌出两句非诗非联的话来:只道西风日日下,不知浩气在民间。他面向农妇郑重地长揖到地,说:“下官今日当着你老人家对天明誓,我包拯为给张宜报仇、为伸张正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若有半步畏葸退缩,天人共灭、万劫不复!”
康氏至此才“呜呜”地哭出声来。
包拯探身屋外,叫过包兴,命他给老妈妈去端些早饭。康氏死活不让,说:“省下吃饭的工夫,多和老爷讲些话,我又去盛义镇了,去找证据呀!对,先告诉你老,有证人了!”
“那可太好了,我最发愁的就是这个!”
康氏便将昨夜里与春兰的叙话,拣重要之处告诉给了县令老爷。
春兰讲她在这儿不但受恶气,还受侮辱。说那厨子曾三番两次调戏她,今日去端晚饭时,竟对她动手动脚的!说着,嘤嘤地哭了。康氏听了,十分气愤,要代她向主人告发;春兰摇摇头,说:就是老爷撞见厨子对夫人这般无礼,怕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过问——因为他在厨子手里有短。”
康氏问:“有短?那就是人家抓住他什么把柄了吧?当主人的会怕仆人,不会吧?”
春兰犹豫了一下,说:“相信你老人家听了,不会鲁莽行事的。就是你老小儿子来的那天夜里,我一觉醒来,听院子里好似有脚步声,将窗帘拉开缝隙一看,原来是夫人和老爷,他们进了厨房,刚点上灯,只听‘当啷’一声,好像是什么铁器掉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从厨房出来三个人:厨子,夫人和老爷,他们贴着墙,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你小儿子睡觉的南屋走去。我心想,主人在自己家里,为啥还像做贼似的?莫非要……我一想到这儿,身上直打冷战。过了一会儿,那厨子出来到厨房提了一大桶水返回去。打水?那准是洗刷什么吧,他们真是杀人了?!好半天,他们才离开南房,回各自屋里去。我早晨起来,见南房门上吊着把大铁锁,窗户也用玉米秸遮住了——除非走近了、贴着窗户,或许还能望见屋里。我拿起扫帚,刚要扫院子,夫人站在上房台阶上喊我去。她从柜里取出两大包袱棉花,还有花布白布,命我今天别的活儿全不用干了,就坐在屋里做被子吧:天黑以前,紧赶慢赶也得把这两床被子赶出来。
我手里忙着穿针引线,心里也不停地捉摸……闲着那么多被子,干吗还急着做呢?噢,她就是为了不让我出屋,怕我挨近南房。说不定尸首还在里边呢,因为当时天亮了,没法运走。果不其然,到半夜里,厨子背着一个大筐,进南房里空的,出来时沉甸甸的,上边盖着麦秸,从夹道去的后园……”
康氏学说到这里,插言道,“我原以为埋在后园里了,没想到是出后园小门,扔到山谷里去喂狼,你老说他们多歹毒,多狠!我……”
包拯怕她又扯远了,便迳直问道:“那丫环说她愿意到公堂作证人?”
“这个事,我当然得问死了。那姑娘说:‘你老放心,我春兰从来就是烈性子,最喜讲公道话。要不,怎就得罪人呢。去年我老娘死了,买棺材,发送什么的,亲戚、族人都不上前。我才不求他们呢!我自典自身,到这家当丫头。没想到,你这位儿媳妇这么刁钻刻薄,简直没法忍受下去。就是你老不来,我都想找人写个匿名揭贴,贴到县衙大门口去呢!只要县令老爷真心问这个案子,传我上公堂,我一准实话实说,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我也不怕。”’
包拯听完,连连点头,说:“我当立即办理此案,不久便会有些眉目。你老不是还住那个小店吗,有事我自会派人前去找你。”
康氏走后,包拯胸中感慨万端,既有愤激,也有赞叹,但他深知重担在肩,必须缜密思考、推断,不能出丝毫差误。
……春兰所讲全是事实吧,会不会是挟嫌诬陷呢?不会的。她一个十七八的女孩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也正因他年轻,躁动有余,稳定不足,公堂上她若一改口,那可无法收场了:所以,在没有更大把握之前,不能鞫审章宣。
……如今章宣与厨子如同共乘一条风雨飘摆的小船,固然是生死存亡联在一起,但真到濒危之际,为了减轻小船载重、保住自己,也很有可能将另一个人推了下去。那么,在拆开这对既是死党又是敌手时,该从何处下手呢?性格懦弱、经事不多的章宣,或许比那剽悍凶顽的厨子好对付一些口吧?
……眼下既不便立即鞫审章宣,可拖延下去,又恐夜长梦多,变生不测。包拯几经反复思量,终于选定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案:敦请章秀才前来议事,待其来后,以言语作刀剑,与其短兵相接,或轻或重,时软时硬,探悉他的深浅、虚实。之后,再决定是欲擒姑纵放他回去,还是当即扣押,乘胜追击。
包拯叫来张龙,将大体案情与他讲了,命他去至盛义-镇,将章宣请来。张龙应诺而去,还没有出后院,包拯又将他叫了回来,说:“你是捕快,去请不合适。我另派别人吧。”
包拯派的是文案主薄,他对这位年近五十的长者说:
“我拟办两所义学,一在县城,一在盛义镇。劳你代我请来章秀才,共作商议。抬着我的坐轿前去,以示诚意。”
午饭后,章宣夫妇正在商议要不要去给叔叔报个讯儿,门房老头儿来至门外禀报,说县衙来人求见。二人听了不禁一惊,但是不见不行呀,且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再作商量吧!
章宣走到前院,见来人是县衙主薄,他曾会过这位和善老者,顿时心里放宽了许多。又听主薄说明来意,尤其是县令老爷竟用自己的坐轿接送,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便忙着回去换件衣衫,对妻子说:“看来,咱是一场虚惊了。”接着,将龙爷如何盛情邀请等等叙述一遍。刘氏听后,沉吟老半天才缓缓说道:“他这般格外的盛情,倒使我心里嘀咕起来。这样吧,到那儿以后,他若真是商议办义学的事,你就使劲地恭维一番,不论要咱出多少钱,你都加倍给,要五十咱捐一百,要一百咱就认二百!这是第—;他若是以此为名,实际上是拘了你去,讯问那穷小子的事,你来个一推六二五,口气硬一些。怕什么,你是有功名的嘛,放心,他手里要真有证据,不会这样待你,早升堂开审了!这是第二;第三,万一他私刑拷问——我估计他不敢。假如他要这么干,你可千万千万要挺住。你顶多蹲两天黑屋子,我叔绝不轻饶了他!”
章宣一听“私刑拷问”四个字儿,脸就白了,手也哆嗦了,说:“我怕,当时一个挺不住……”
刘氏说:“这正是我要嘱咐你的第四条。实在挺不住了,就把事情全部推在厨子身上,说厨子与春兰通奸,被张宜撞见,厨子杀人灭口——这些你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本欲告官,厨子持刀威胁,不敢呀。”
从盛义镇到县城七八里地,章宣坐在轿里,心里七上八下,浑身不自在。原先一见县令老爷如此推重,心中喜不自胜。听了妻子一番言语之后,又觉得凶多吉少。本来么,连只知盘弓举鼎的楚霸王都会摆鸿门宴,这个包拯……不过,他没有证据,又能奈我何?但是,母亲在我家突然离去……就这样:一路上心潮起伏不定,到了衙门口也没有安稳下来。
在客厅里,分宾主坐定。章宣见县令面色不豫,不免心中惴惴,无言无语的时间愈长,对他的折磨愈苦,便拱手说道:“闻听县令老爷拟办义学,这可是件大好事啊。”
包拯神态木然,语调平板地说道:“请来秀才,本为共议此事。不料就这么个工夫,有人呈上状纸,将阁下告了。”
“啊?!”章宣想到妻子嘱咐口气硬些,便一梗脖颈,问道:“谁个告我?告我何事?”
“你且休问这些,先反省一番自己有什么为非作歹之处才是。”
“在下自幼读圣贤之书,守‘非礼勿动’之训,怎会为非作歹?”章宣感觉硬得还不够,便站起来,提高了语调说:“这分明是栽赃陷害,岂有此理!”
“你吵嚷什么,走夜路唱小曲,不过是给自己壮胆而已;反倒证明了心虚。”包拯瞥了对方一眼,又说:“我给你提个头儿吧,张宜被杀害了。”
“他被杀害,与我何干?难道只因为他是我姑表兄弟?你身为县令,应该出言有据,人命关天,总得有人证、物证啊!”
包拯知道自己手里只有一把“杀手锏”,还不太把牢,绝不能轻易使用。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将使自己处于不利地位。便一转话锋,问道:“你与张宜怎么是姑表兄弟呢?他是邻县张家湾人氏,阁下的祖籍又在何处呀?”
“就是盛义镇嘛,只是多年在外……”
“胡说!”包拯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但是,他还是强制自己把语气和缓下来,讲道:“其实,你也是喝张家湾的水,吃张家湾的粮长大的。难道你不是在张姓家族的学塾里读书习文的吗?就算你忘了故土,总不会忘了那位正直、善良、敦厚的张仁礼老人吧?他养你教你,可胜过亲生父亲啊。”
章宣面无血色,双目茫然,瘫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了。
包拯继续讲道:“我知道,你本来是很有骨气的。发愤读书,严词拒绝入赘富室。可后来怎的又将弓长张,改成立早章了呢?是为了财产?为了功名?你我都是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谁不想博取功名?但应凭萤雪之功,凭铁砚磨穿,而不能……”
章宣听着听着,突然双手抱头,“呜呜”地痛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包拯以为他是天良发现,悔恨不已。其实,不对,章宣此时此刻恨的是这个世道对自己太不公平了!你包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怎知道我的冤枉委屈啊。
章宣说“人穷志不短”的时候,还未谙世事,以为凭着自己勤奋,凭着自己的文章才气,能够取得功名,光宗耀祖。后来才知道,那真是胡涂之至!
章宣第一次考试未中之后,他辗转托人打听到,自己本来考中第二名,可一查家门身世,又刷下来了,唯一原因就是“其生母乃再醮之妇。”、第二次他报的是倪姓。母亲一项,根本不提(自当是早已去世了)。结果仍然落了榜。原因是倪小二是饭馆跑堂儿的,和杀猪的、抬轿的、修脚的、掏粪的,都属于“下五子”。朝廷明文规定,这些人家的子弟不予功名。
唉,如今还想这些有何用。
章宣站起来,抹去眼泪,说:“你今日找我来此,究竟是为了何事?原先说是商议兴办义学,后来又说有人告我与张宜被害有关,现在又追问起我的家世,抱歉得很,天色已晚,我该回家吃饭去了。”
包拯笑了笑;“你还吃得下饭吗?不过以此为借口,想溜之大吉罢了。”
“溜?你以为我害怕了?”章宣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说:“俗话讲‘为人没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我章某人只是不愿在此与你徒费唇舌罢了!”
包拯听了他这两句话后,心中一动,说:“你饿了,我命人端饭来就是,吃完饭,咱二人接着再谈。”说罢出屋,招手叫过两名衙役低声地分派了差事。然后便走去后院,见包兴正在书房里擦拭灯盏,便对他说:“交给你项特殊的差事,你不是去过康妈妈住的那家小店吗?”
“是不是请她马上过来?”
“不,你去向她请教几个事……”包拯神秘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书童,开始包兴还有些莫名其妙,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衙役端来的一大盘包子,章宣只吃了一个便吃不下去了。他求衙役去请了两次县令老爷,他是多么盼望早点谈完,好早点回家呀!可是,几乎过了一个时辰,包拯才来。幸好,不再追问他改姓的原因和过程了,只问张宜知道不知道改姓的事。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进门就同你大吵一顿,扬言要来衙门告你呢?章宣万没料到包拯对所有一切,远从张家湾、近到自家的深宅内院,都了如指掌。不过一旦承认了这些,便等于让他抓住了自己的作案动机——杀人灭口嘛!可是,又不能总是缄默不语啊?所以,只能一再重复那句话:“你若真有确凿证据,可以升堂鞫审嘛。”
包拯说:“自会升堂鞫审的,而且在人证物证面前,你若硬是抵赖不招,还要动刑呢!”
“那好吧,我随传随到。”章宣抬腿就要走。
“不成,今天你是回不去了。”
“什么?未经审讯定罪,擅自羁押有功名者,这是条律不容许的!”
“既没有将你收监入狱,怎能说是羁押呢?只是为确保明日升堂审案之前,不生意外,委屈你在此暂住一夜而已嘛。”包拯说罢走出屋去,叫来王朝,命他带引章相公去住处安歇。
王朝陪着章宣随两名手提灯笼的衙役来到偏院南屋门前,当值的衙役开了锁,让进四人。
这屋里虽说简陋,倒还干净。炕上铺着厚厚的被褥,炕桌上还有纸笔墨砚。看得出来,这是刚刚打扫布置的。王朝说:“老爷吩咐,请相公先确认一下尸体。要是死者根本不是张宜,是一名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明日则不必升堂开审,无一亮就用轿子送相公回家去了。”
章宣心想:“如若真是落这么个结果、那可谢天谢地了!”
“尸首就停在里边,相公请。”至此,章宣才看到,这原来是里外两间屋,里屋的门虚掩着。他虽然满心不愿见死尸,可还是随在两名衙役和王朝的身后,走进了里屋。
尸首停在屋中央的一副床板上,两只灯笼举着,照得尸首须眉毕现:章宣离得老远就看清了,不是张宜又是哪个!不由得毛骨悚然,脊背一阵子冰凉!可王朝还非要他走近些,仔细辨认,无奈何又往前蹭了两步,只觉得心头“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连连点头,表示死者确是张宜。
从里屋一出来,章宣便提出绝不睡在这屋里,宁愿到监牢里去坐一夜。
王朝说:“牢里那些囚犯蓬首垢面,比死尸还哧人呢,身上的虱子成团,尿桶就在头前,臭气熏天!更有甚者,那些亡命徒保不住会用最下流的手段侮辱你呢!再说,这尸首是你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有什么可怕的?除非你做下亏心事,才怕鬼叫门!”说罢,不容他再罗嗦下去,一挥手,便同二衙役走出屋去。
章宣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只听“咔嚓”一声,门外已经上了锁。
屋外漆黑一片;屋里一盏油灯,半明不灭,夜风习习,不时刮得窗纸簌簌作响,灯火摇曳阴森森的,好不怕人!
章宣披着被子龟缩在炕角,后背紧贴着墙,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里屋门,不知是耽心诈尸呢?还是害怕冤魂出壳?他昨夜没睡好,今儿又紧张了一天,终于有些迷迷糊糊了……忽然,似有细弱的啜泣声传入耳内,他吓得一激灵醒了,听那声音就是从里屋传出来的,一会儿又听床板响动,好像是那尸首坐了起来!接着,又传出低微的喃喃自语:“阎王爷,我是屈死的啊!”——这时,章宣的头根儿发爹,好像每根发丝儿都竖了起来!他急忙用被蒙上头,死死地拽住……只听门儿“吱吼”一响,可过了好久,再没有什么声音,于是悄悄地露出眼来一看,哎哟,我的妈耶——原来张宜正倚着门框,咧着嘴,冲着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呢!
章宣跪在炕上,磕头如捣蒜,迭迭叫道:“兄弟饶命!不是我!不是我,是那厨子。兄弟你神灵有知,该知道杀害你的是厨子,全是那厨子干的啊!我连屋也没进,我只在门口,给他们望着呢,真的!”
张宜话语不清地问:“那,厨子旁边的是谁?”
“是,是……是,春兰呀。”章宣从来把妻子的话奉若圣旨,到此时刻,也没忘了她的叮嘱。
“那,那你给我写上!”张宜指着炕桌上的笔和纸,说:“我交给阎王爷呢!你写不写?快!”
“我写,写!”章宣哆哆嗦嗦地拿起笔来,只写了两三行字,便完了。
“按上手印儿!”张宜叫道:“不清楚,重按!”
章宣刚刚按完,屋门大开,灯笼高举,包拯、王朝和两名衙役冲了进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包拯安排的。晚饭前,他听了章宣说“为人没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后,立即心中一动,起了这个念头。当然,他所以如此行事,一是他深知章宣从来胆小怕鬼;二是身边恰有一名长相酷似张宜的人,他派包兴去小店,就是向康氏请教张宜说话的神态和语调等等。
至于里间屋的尸体倒确是张宜,只不过章宣从里屋出来后,化了装的包兴便从窗户钻了进去罢了。
包拯拿着章宣的供纸走出偏院后,便命王朝去通知张龙等捕快,速来衙门商量逮捕厨子、春兰等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