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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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最后一丝血色的光芒消失在西方隐约可见的山峦之后,夜幕也渐渐降临,然而三伏天的暑气却一丝未消,不依不饶地炙烤着每一寸大地,折磨着城市里一个个疲惫的灵魂。
    离高楼环俟的CBD不远,隐藏在都市繁华外衣之下的暗处,一个破旧的小弄堂寂静无声。这里是A市的贫民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大都是外来的打工者,社会的最底层,租着几百块钱一个月的破房子,四处打着零工勉强度日,一线城市的光华与繁荣和他们毫无瓜葛。
    一阵疾风吹过,却见是一只白黄褐三色的野猫一下蹿到了弄堂尽头,一跃蹲上了矮墙,随即吱呀一声,破旧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面目精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黑发少年。
    “喵~”
    被突如其来的猫叫所惊,少年定了定神才看见是这几日天天出现在家门口的大花猫,脸上蓦然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花猫的脑袋:“你又来啦?等等,家里正好剩了点碎鱼。”说着就转身回屋。那大花猫和那人已经极熟,摆了摆尾巴静静等待着今天的晚餐。
    这空挡,一旁的房门也开了,探出来一颗黄色的脑袋,看那脸,却是和先前那少年差不多的年纪。眼见隔壁半开的门和矮墙上的野猫,黄脑袋怪叫:“黎昕,你又喂这野猫,小心招来一群!能不能喂饱自个儿还愁呢,竟然还有心思喂野猫!”
    被叫做“黎昕”的少年不出一会儿手中端着一个碗出来了,见了黄脑袋,露出先前看见大花猫时一模一样的笑容:“没关系的,阿和。这只猫很通人性呢。”说着将手里的碗放到矮墙根下,引得花猫一跃而下,大快朵颐起来。
    黄脑袋阿和又不满地“啧”了一声,眼见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已经洗白了的廉价牛仔书包,又问:“你今天又上夜班?”
    阿昕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将房门落了锁——虽然这破廉租房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上锁的物什:“晚上店里生意好,赚得也多。”
    阿和皱了皱眉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儿,毕竟是那种地方,你又长了这么一副模样……”
    “嗯,我会小心的。”黎昕点点头,不紧不慢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弄堂。
    阿和所说的“那种地方”,指的就是黎昕打工的酒吧。白天生意萧条,赚不了多少钱,晚上却生意火爆,就算他只是端盘子的侍者,也能拿到不少小费,而他则需要钱。
    在酒吧打工赚钱,一个月前的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晃了晃脑袋,黎昕觉得头又有一点痛。如果看得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少年左耳后靠近发际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疤。如果让专家来看,就能知道这是一处枪伤。
    一处本该致命的,伤及后脑的枪伤。
    阿和目送着阿昕直到那挺拔却瘦弱的身躯离开视线,这才“嘁”了一声,又把黄脑袋缩回了门里。虽然对那刚搬来一个月的漂亮邻居有所担忧,但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谁又能真的帮得上谁呢?说不定昨天还是邻居,隔了一个晚上,隔壁的人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天大地大再不得见,就算是想关心,也是有心无力。
    离开了暂住的小弄堂,黎昕驻足在一个红绿灯旁的报刊亭,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份本地的报纸,眼见信号灯由红转绿,连忙匆匆将报纸塞进背包,随着人群过了马路,彻底离开了那阴暗的贫民区,踏入了A市夜晚的花花世界。
    酒吧后门,黎昕听着里头隐约可闻的音乐声,稍稍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拉开了门,瞬间那音乐震耳欲聋地蹿入黎昕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里,令他那精致的脸上瞬间惨白。
    揉着太阳穴,黎昕咬着牙朝着二楼的更衣室走去,不料刚到二楼就被人拽住胳膊朝着反方向走去。
    一瞬间的浑身僵硬在黎昕看清拽着自己的人的时候放松下来:“经理……”
    “脸白得跟鬼一样,是不是头又疼了?”拽着人进了办公室摔上门,这才隔绝了外头的鬼哭狼嚎声,酒吧的经理卓洋,亦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之一,看着黎昕难看的脸色问。
    “还好,就是刚进来的时候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黎昕摇头,没有外头的魔音穿耳,他是真的好多了。
    “得了,别逞强了,你要是在店里倒下去一睡不醒了,这工伤我可负担不起。”卓洋倒了杯水递给黎昕,“你还是在我办公室多坐一会儿,一会儿适应了再出去吧。真不舒服今晚就回家去。我先出去照看着了,一会儿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就留下黎昕一个人离开了。
    黎昕知道这位卓经理是个不错的人,否则一个月前也不会看他可怜留他在这间酒吧里做白天的招待,也不会因为他需要钱而允许他来做夜班。毕竟依他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适合在嘈杂的酒吧里工作。就像卓洋说的,他要是倒下去了,就很有可能一睡不醒了。
    思及这具身体的现状,黎昕不禁微微苦笑——一个月前他在医院里醒来,被告知因为半年前的一场针对他人的暗杀,波及了当时在路上无辜经过的他,致使他后脑受了枪伤,经过手术虽然取出了子弹却被诊断为植物人已经躺了整整半年了。
    想起半年前的那场暗杀……黎昕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那个时候他刚从某个宴会上出来,坐在他专属的豪华座驾上打道回府。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就仿佛慢动作的回放,就连那颗穿过他故意打开的车窗嵌入他眉心的子弹的运行轨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反倒是本该有的钻心剜骨的剧痛却已经不记得了。
    生命流逝的时候,他并不痛苦,只是有些遗憾,有些难过,有些茫然,却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那时候的他,还不是黎昕,而是尉迟家被收养的大少爷,尉迟晞。
    濒临死亡的他自然也不知道,有无辜的路人会被那场针对他的暗杀所波及。然而却也恰恰是这个无辜受难的少年,竟成了他仅存的一线生机。
    半年时间过去,医生护士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再加上他父母双亡,存款也用尽,医院本来就要撤除器械任他去死了,却不想他却突然间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但即使“及时”地醒了过来,也免不了因为拖欠医疗费而被赶出医院。
    如今他身无分文,但人身在世总要吃饭穿衣,还要定期买些便宜的药品来对付这后脑的枪伤后遗症,虽然凭借他如今微薄的收入根本买不到好药也根治不了这伤,却也聊胜于无。
    在这个陌生而年轻的躯体中醒过来的时候,尉迟晞,或是说黎昕,不止一次感激上苍。哪怕一生平穷困苦,哪怕终有一天会因病痛而逝去,可是这才是普通人该有的人生,不是吗?在那样怪力乱神,说出来将骇人听闻的情况之下死而复生,他不想再死一次,他想要活着,借着“黎昕”这个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的身份,真正地为自己活一回。
    抬手抚上自己如今已经截然不同的面孔,黎昕又笑了,边笑着边拿起刚刚在路边买的报纸,打算如卓洋所说,在这安静的经理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然而那唇边的笑意在扫到头版头条之时便荡然无存。
    “尉迟集团大少半年前身死,真凶今日伏法”
    几个黑体大字底下是一个另黎昕骤然间心脏纠紧的熟悉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浑身上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气息的男人,尉迟集团现任的当家,他曾经的养父,尉迟琰。
    照片上的男人被一群黑衣保镖所簇拥,目光似乎是注视着一旁被押解的三名罪犯,黑白的照片中看不出男人的表情,然而黎昕的脑海中却能浮现出他紧抿着薄唇,面无表情的冷厉模样。
    父亲……黎昕不禁在心中喃喃,脑袋里曾受过重创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即使已经过了十多年,即使已经重活了一回,他依然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尉迟琰的情景。当年年仅七岁的孤儿被管家领着忐忑不安地步入尉迟家豪宅的时候,那个男人一贯地冷着一张俊脸向他宣告:“从今天起,你就叫尉迟晞,是我尉迟琰的儿子。”尽管有再多的不安,再多的害怕,可就是这么一句冰冷的话语,从此令他对尉迟家,对尉迟琰鞠躬尽瘁,最终死而后已……
    不知道他死了之后尉迟家如今怎么样了,小简有没有回来,那些永无止境的暗杀有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停止……
    晃了晃脑袋,将心中冒出来的念头撇开一边,黎昕将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不禁苦笑。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去想那些事的,尉迟家的一切,曾经表面上的无上风光和各处的明枪暗箭,包括尉迟琰,尉迟简,和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他不再是被尉迟琰当做尉迟简完全成长之前的挡箭牌而存在的尉迟晞了,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普通少年,黎昕。
    深吸了几口气,黎昕终于做完了心理建设,将方才的一切纷乱思绪都抛之脑后,决定投入工作,努力赚钱,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对此黎昕早在醒来之时就已经做过规划。A市是尉迟家的大本营,他无法再呆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他需要去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去展开新的生活,而在此之前,黎昕唯一要做的就是攒钱。
    幸而黎昕的这具身体虽然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瘦弱模样,实际却已经在他还在医院当植物人的时候就悄悄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否则他连一份最底层的工作都找不到。
    走出经理办公室,黎昕来到更衣室换上工作服。幸而这个时候的音乐已经换成一首慢摇,这才让他不至于再次因为魔音穿脑而头疼。
    “小朋友今天脸色又不太好哦,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吧台后的酒保见了面色稍显苍白的漂亮少年,一边把调好的五六杯酒放到托盘上递给他一边调笑。对于黎昕的来历,酒吧里除了经理卓洋就鲜为人知,不过以他比同龄人瘦弱的身躯和与健康相差甚远的面色来看,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他的身体状况,因而也大都对这个“小朋友”照顾有加。
    “我没事,David。这是哪桌客人点的?”接过托盘,黎昕朝着善意的酒保笑了笑。
    “11桌。”
    “知道了。”
    黎昕端着托盘朝着一个角落走去,远远看见他的目的地是一大桌十几个客人,有男有女,互相交谈调笑着,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黎昕微微放下心,走过去将酒轻轻放在桌上,说了句:“请慢用。”那些人见了酒精纷纷伸手,其中一人摸出几张钞票丢在黎昕的托盘里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黎昕收起小费,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就算酒吧里的客人习惯给小费,但是这么大方的客人还是少见,这几张票子抵得上他小半个月的固定工资了。
    正当黎昕要转身离开之时,不知是谁忽然抱怨似的嚷了一句:“酒都来了,这尉迟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音乐的掩盖之下,酒吧之中人与人之间说话的声音本是模糊不清,然而那滑过耳际的四个字对于黎昕而言实在是太过振聋发聩,令他不由身形一顿,黑暗中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加难看——尉迟……少爷?是他听错了吗?是听错了吧,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中……是他刚刚看了那则报道才会产生的幻听,是这样吧!尉迟少爷……无论是尉迟琰还是尉迟简都不可能出没在这种地方,所以,一定是他听错了!
    黎昕瞬间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眼角瞥了那十几个男男女女一眼,并没有在那其中找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心头一松,连忙自我安慰着快步离开了。
    重新回到吧台等候差遣的黎昕并没有发觉,在他离开后不过两分钟,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加入了那一群人之中,接过同伴递来的一杯烈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引来周围一阵叫好。黑暗之中,新加入的那人目光灼灼,然而其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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