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与光明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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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宝斋平素来客不少,十分热闹,今个倒格外反常,一路行过只觉淡雅素静。常德跟凑过来寒暄的李掌柜客气了一番,李掌柜见尊客满意,心下不由高兴。等接了画作,仔细交代了学徒让后房的技师用心上工后,李掌柜才弯下身子,一拜到底,有些虚汗惊出,颤颤道:“请大人放心,李某的祥宝斋虽不敢在京内论资排辈,装裱工艺却敢称独秀一枝。大人不吝信任,青睐有加,李某不敢辜负,定当举一院之力,给出一副最为满意的作品。”
常德垂眼道:“李掌柜客气了。”
紫青墨必属臻品,祥宝斋接的单子不多,却个个精贵。李掌柜虽未见过此墨,但那墨韵丰润有光,墨色深浓,北朝中能够产出此类品相的地方只有一处,而能用上它的,天下间也只有一人。
常德守在门外,这是祥宝斋内宅二楼,装点得极其细致,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只是李掌柜今日没有做东,里面坐的两位人物无论哪一个挑出来,他都确确实实招待不起,所幸也只是让他赖在门外狗腿,他也就乐个安心自在。
公子抬眼看去,红木圆桌上煮着一壶茶水,旁边两只青瓷杯优美躺在曲水流觞的玉盘里,杯底还飘着两朵淡粉花瓣,殷丽十足。
秦清逸见他冷冷站着,面色不见一丝暖化的痕迹,不由眯起俊丽星眸,邪雅笑道:“不用再找了,这房间里除了我,不会再有其它人。”
公子神色清冷,只是走近了几步,视线飘过玉盘里的清清流水,那两朵水光中的淡粉花瓣轻轻摇曳了两下,原来是杯壁在灯光下折射出来了光影,衬着杯底出神入化的两点樱绣,栩栩如生。
秦清逸轻笑了一下,今日之景,似曾相识,金波亭中公子还曾说过感念秦家情深,愿为之尽心献意。时至今日,也确实践行得一丝不苟。
可秦清逸并不喜欢,甚至感到厌恶。
从进门至坐下,公子的目光不曾触碰对方一星半点,秦清逸把玩着手里的青玉瓷杯,用力得几乎将它损毁。
“你就是如此对待恩人的?”秦清逸清冷一笑,一双冷目锁住对方的面容,修长手指却轻扣在桌面上,发出一记清脆的敲击声。
公子回转目光,静静看过去,言简意赅地陈述道:“一个人若是被骗过一次,就该更加倍小心才是。”
“难道不对吗。”公子侧眸,有些天真笑意地说道。
秦清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春风化暖般一笑,满室生辉,“六月十五之日,公子定要出府,当晚天子便登门拜访,若说骗,公子说得很对,骗人者,人恒骗之,不知是不是这个道理。”
公子面色不变,他的眸光本就清冷,如隔雪拢雾,如今更显冷淡,“过往之言说过一次便够,秦少爷若还不信,也无可奈何。”
秦少爷微勾唇角,松开掌间玩物,随意丢在玉盘里,青瓷杯击在曲水流觞盘里,溅起两三点琉璃银星。
“若是我今日以真心相待,不知能否换得公子铭记在心,亦能否换回公子往日情深。”秦清逸眸光软化,清澈温柔地看着幽雅静丽的公子。
公子皱起眉羽,惊美唇间含着薄凉吐息,秦清逸笑了一下,没让那随后的锥心之语从那伊丽唇间倾泄而出。“如此,有劳李掌柜到前厅走一趟,将人带进来。”他声线优雅,每一字落地时都有如凉雨初下,满室清寒,“为了见他,鹿公子等至今日,李掌柜亲自去请,倒也不失庄重。”
李掌柜弯着身子在外连声道贵人客气愿为效劳,又对常德告罪先行失陪,便匆匆而去。
张小六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李掌柜立在门边脸上带笑,言了声告退,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
公子看他右脚不灵光,像是受过伤,便朝秦清逸看去。
秦清逸垂着冷澈眸光,不见丝毫情绪。
张小六生性圆滑,行事狡诈,遇见高明手段,倒也声弱,便嗫嗫解释道:“承主子恩情,月前在商铺管事,只是技痒难耐犯了大忌。所幸主子开恩,只是断了一条腿,又不计前嫌赏了份新差事,心下已是感激涕零,并没有丝毫不甘不愿。”
秦清逸冷眸眯起,有些冷淡地朝公子看去。
公子见他低眉垂首,起身温和道:“若是将头脑和胆魄用对地方,也不枉受一顿皮肉之苦。”
张小六闻言抬起头来,这话里暗藏深意,不由有些欣喜。秦清逸平静地盯着他,他冒了一下头,不敢再做次。
“小的深知做人不可无信,此后行事必定光明磊落,再不捣鬼弄人。”张小六睁圆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滚出来几抹少年人的温良心善来。
公子看他分外感动,若不是秦少爷瞪着,就要扑过来以示情真意切,便薄丽一笑,淡淡道:“虽是帮你开店经营,若被我发现尚还心存侥幸,便也要不留情面打断你的一条腿。你可明白?”
张小六僵立半晌,随即一字一句念出,犹如铭心刻誓,“一生谨记。”
秦清逸笑了起来,公子若想做成什么事,结局总是非常完美。
秦清逸站在公子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道:“领完赏赐就退下罢。”
张小六轰然惊醒,他眼睛里映着的,是光华冷丽,不沾凡尘的仙子,若只是一介凡人,便只能垂下脑袋反复祈祷,暗自倾心。
“公子若仅是为此而来,想必是忘了一件事情。”秦清逸微垂眉目,看着他道。
公子眸光微动,手指不由攥紧,面色却是冷淡无常,“秦少爷一字不提,我又怎知能给什么。”
秦清逸轻笑一声,凑近他冷嘲道:“难道不是他能给你什么?”
公子眉羽蹙起,如尹丽冰花凛锐,“既无诚意,不好打扰。“他起身告辞,”秦少爷慷慨招待,不胜感激。”
秦清逸看他客气时倒是礼数周到,优雅从容无可挑剔。他既费了一番力气,又怎会允许这人轻易离去。
“既是你家主子不想要,只等着别人来接便是。”秦清逸提起嘴角,对着桌上一件物品轻声低语时竟也显得极其暧昧。
公子顿了一下,回眸去看。
秦清逸俊丽一笑,给了个台阶,“你若是不信,仔细看看也无妨。”
公子点点头,果真被秦清逸骗了过去。
锦盒打开,露出碧玉萧修丽的身姿,长一尺三寸,精致秀美,浑然天成。
完美无缺。当初摔裂的痕迹已经不在。
公子愣在当场,秦清逸看见他的表情便知,他绝不可能放弃,就如鹿家双契一样,公子一向情深,尤其念旧。
秦清逸俊目含星,满眼温柔看着他。
公子退开两步,抬眸看过去,静静凝望着他,抿唇不语。
秦清逸情不自禁笑起来,明明想要,却不敢光明正大对着人撒娇。
他垂下眸光,怎么办呢。秦清逸手臂支起,手指轻搭在太阳穴冷望过去,说一句过来,一定会把人吓走。
“我不会骗你,从今日起。”于是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秦清逸做过很多事情,其中只要与公子有关,底线总会一退再退。若不是心疼怜爱,以秦少爷的绝对强势,绝不会委屈自己隐忍到现在,还甘之如饴奉上一切。
见公子神态渐软,秦清逸又是轻轻一笑,如春风送暖,“本就是你的东西,尽管来拿便是。”
公子深深看他一眼,静静靠过去,这一身光风冷月,幽美惊丽,便都是这坐上之人,一眼尽揽心底的如画光景,寸寸胜美。
“常德……”公子轻唤之声,消失在秦少爷一掌揽他入怀的惊骇里。
常德在门外震了一下,李掌柜淡淡笑道:“若是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我在这里守着二位,也是一样的。”
常德肃着面孔,背在身后的手猝然握紧。
秦清逸压下来,用自己的身躯困锁住公子,略微冰凉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只需要微微垂首,便可以撷取伊丽惊人的美艷唇瓣,殷红色泽刺激着瞳孔,秦清逸邪邪一笑,将薄唇贴近唇角,侧脸神色冷淡,又透露危险。
公子眉目深冷,瞪来一眼,“秦少爷。”
语气略显急促,秦清逸心里笑道,不为所动。
公子皱起秀丽眉羽,眉间冷然生厌,“秦清逸!”
秦清逸大笑一声,“我在。”伸手将他捞起,公子甩开他,眸光冰冷,钉在他身上。
秦清逸仿若未觉,满面春风,“公子若想说同一句话,不必担心我会介意。”
公子启唇欲言,被他这一句话噎了回去。脸皮如此之厚,令公子惊怒。
公子望他一眼,按捺下火气,唤道:“常德。”
常德在外应了一声,“车马已经备好,若是公子已经商事完毕,我们便早些回去罢。”
公子点头应允,淡淡道:“现在就走。”秦清逸不疾不徐抬眼望过去,悠闲俊丽不变,醉生温柔里倒显出一丝阴险狡诈意味。
“与公子一见,极为心悦。”李掌柜躬身进去,秦清逸抬手让他将锦盒送去。
常德抬手接过,公子站在门外,回眸一笑。他的目光自是落在常德身上。秦清逸心下发疼,只道原来是个如此记仇的小刺猬。昔日醉酒糊涂,欺辱过分,致使公子生厌,已是后悔不已。他如今想见公子,却还需借个惑人理由亲近。
常德拱手言谢,“溢美之词不敢当,秦少爷一片好意,公子感念于心。”
侍卫见公子出来,纷纷颔首致意,将公子请上马车,一行人开始往皇宫赶去。
常德抚了一遍锦绣盒身,有些愣怔,这是鹿家二老平素最为看重之物,南地一行为觅大士修补,费尽心思,倒头来却是命陨坤州,留下公子伶仃一人,实在可叹。
公子见常德打开,眸光垂落看了一眼,常德顿时愕住,公子安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扔出去。”
常德看公子冷冷静静,不见气怒,便应了一声,隔着窗帘递了出去。
那盒子里自然不是公子的碧玉箫。秦清逸不仅大言不惭,还屡次不改奸滑毛病,如此戏弄,公子自然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