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焚寂剑灵对于屠苏而言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体验。只是当年韩云溪的二魂三魄与太子长琴命魂四魄所化的焚寂剑灵乃是经由血涂之阵强行封印在他的体内，韩休宁如此施为保住了焚寂，却也令屠苏受尽煞气噬体之苦。而如今那三魂七魄已经全然融合，焚寂煞气全消，虽然因此屠苏完全沦为了焚寂剑灵，可是作为剑灵能够存于人世，回到天墉城再次见到师兄，屠苏就觉得上天待他也算不薄。
    “发什么呆？”脚下一个踉跄，屠苏只觉得腰间一紧，耳畔传来陵越的声音，“御剑之时岂能这般大意。”
    暖暖的气息拂过耳边，屠苏觉得耳朵莫名发烫，有些无措地低头：“师兄……”
    陵越却以为是自己的责备令屠苏难过了，心中不由有些自责。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师弟，怎么舍得让他再受一点委屈。于是就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师弟的脑袋以示安抚：“走吧，师尊应当就在山顶木屋。”
    被师兄摸了脑袋莫名有些欢喜的屠苏闻言心底打鼓：“师兄，师尊可有生我的气？”当年一意解封下山以赴少恭之约，山门前大逆不道对师尊出手之事尚且历历在目，而后他多年不归，想必师尊他老人家定是气得不轻。
    师尊是否生气？
    陵越想起那年白发仙人高高在上遥望远方，伫立许久却忽然沉沉阖目，自那日起闭关三日，出关之后便开始渐渐交付执剑长老的事务。
    三十三年间，紫胤真人一直在外云游，回天墉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从来没有再提起过“百里屠苏”四个字。当年一念之差收了这个小徒弟，若干年后却只能亲手解开他的封印，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散魂之路，生气吗？陵越并不清楚，只知道从那日起，已修成仙身的师尊沾染上了一丝尘世的气息。
    陵越不知该如何与屠苏分说，微蹙起眉正想说些什么搪塞，却听近处有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
    “生气与否，公子见了主人便知。”
    “红玉姐！”屠苏惊喜抬头，果然见到那个一袭红衣似火的女子。
    “呵呵，百里公子倒是比从前活泼了许多。”红玉掩唇而笑，随即对着陵越福了福，“红玉恭喜大公子终于如愿以偿。”
    陵越看了身旁的屠苏一眼唇角也有了笑意：“红玉，师尊可在？”
    “主人等候二位公子多时了，请随我来。”
    陵越已非初次来到此地，屠苏对此处倒是有些好奇。陵越怕他心里记挂师尊是否生气一事，便也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周围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上去。前头带路的红玉听出其中门道不由暗笑，回头瞥见屠苏左顾右盼的少年神情心下却又感慨万分。当年蓬莱一战，她从未想过这个向来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少年有朝一日也能像寻常人家的小公子那样，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屠苏跟随着陵越与红玉行至山顶，此处天高气清风景秀丽，又有瀑布山洞颇有野趣，倒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只是唯一看起来能用以居住的小木屋有些简陋。屋外并立着两座旧坟，应当就是师尊曾提起过的挚友。
    “二位公子进去吧，红玉就先告退了。”
    目送红玉离开，想着师尊就在这座小木屋里，屠苏刚刚被陵越引开的注意力又回来了。陵越看着有些哭笑不得，正如红玉所说，屠苏此次归来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小孩子心性。从前许是由于从小遭逢大变又在天墉城受人排斥，也有魂魄不全之故，用兰生的话来说就是永远都顶着张木头脸。可如今仿佛从前那些失去的都回来了，陵越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更加疼惜。
    “进去吧。就算师尊生气，也顶多罚你去禁地思过，师兄陪着你便是了。”
    屠苏点头。其实倒不是真的害怕被罚，只是过去多有让师尊失望伤心之事，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尊。
    两人相继进屋，不出意料见到正在榻上打坐的紫胤真人。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跪地：“弟子见过师尊。”
    仙人缓缓睁眼，看着面前两道身影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当年出关之时看到房外跪着的两个小男孩儿，见他出来便一脸欣喜。那年屠苏拜别之时他拂袖而去，也从此没能听到这个小徒弟再喊他一声“师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早年间便经历过的苦楚没想到唯二的两个徒儿之间竟更为惨烈。
    “起来吧。”紫胤终于开口。
    陵越起身，然而屠苏却依旧跪在地上：“弟子不肖，请师尊责罚。”
    “……罢了。”紫胤摇了摇头，“你此番归来不易，为师便也不与你为难。若下次再这般一意孤行，定当严惩不贷。”
    屠苏闻言双眼骤然一亮：“弟子谨记师尊教诲！”这才起了身。
    紫胤打量了屠苏一阵，心中了然他死而复生之事：“与幽都，可还有牵扯？”
    屠苏恭敬答道：“女娲大神说，焚寂已无煞气，不过是比寻常古剑威力大了些许，幽都不会再追究焚寂一事。”
    “如此……”紫胤了然，随后目光又落在陵越身上，“陵越，你如今是焚寂之主，往后该如何行事，想必你自有分寸。”
    然而陵越却答：“师尊，屠苏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弟子的师弟。”
    紫胤看着陵越，看着他身上看似华丽实而重逾千斤的掌教服饰，也看到他与自己一般的白发。那年陵越一夕白头，他也只能一声叹息。如今这两个孩子……
    “罢了，就随你吧。”
    陵越欣喜抱拳：“弟子谢师尊成全！”
    一旁的屠苏不明白师尊与师兄在打什么哑谜，伸手拽了拽陵越的袖子一脸疑惑，正在此时进来的红玉却噗嗤一笑：“红玉再次恭喜大公子得偿所愿。”
    纵使当了三十年掌教，陵越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红玉的“恭喜”，难得有些失语，只得安抚扯着自己袖子的屠苏：“待回去再与你分说。”
    红玉行至紫胤榻前福了福：“主人，古均传信说，剑冢有异动。”
    “你先行前去助古均一臂之力。”
    “是，主人。”
    听闻是剑冢之事，陵越便知道今日的拜访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果然紫胤随后又嘱咐了二人几句便即刻御剑前往剑冢。
    师兄弟二人目送紫胤离开，陵越道：“屠苏，我们回天墉城吧。”
    然而屠苏却望着远方青峦若有所思，忽然转头对着陵越抱拳道：“是，主人。”
    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