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钟鼎山林都是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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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岚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寻了个隐蔽的角落一瞅,不是贺靳陶又是谁人?自己这个同窗写了话本子犹嫌不够,如今竟敢当街说书,只怕是哪日死了都没人敢给他买棺材。
    十五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状元公,东西可买好吗?”
    封岚猛地回神,看着十五的眼神里竟带了几分迫切,“敢问小哥车技如何?”
    十五被他盯得浑身发毛,闻言却是一跺脚,只差没把两手插腰上,“状元公不妨打听打听,这满京城里,除了相爷,十五何曾给第二个人驾过车,若不是……”
    封岚适时打断,伸手一指,“我且问你,可有把握撞了中间说话的那个青年,不至他重伤,四周其余人等也不受什么损失。”
    十五扭头便要去驾车,封岚道:“等等,我也上去。”
    看上去不甚起眼的马车绕路从另一头冲进那条街巷,片刻之后一地狼藉,封岚从几乎没有伤损的车厢里下来,十五正站在不远处抚着鬃毛安抚受惊的马。周围人本在骂骂咧咧指指点点,看车内人衣着不凡,不敢多言,只得四散开去。
    贺靳陶连声呻吟着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正欲开骂,一看是封岚,张开的嘴瞬间没了声,表情直如活见鬼一般。封岚瞄了眼滚落在地的竹篮,忽然十分可惜那两份糖多令的糕点。
    ***
    翌日朝堂,某宋姓御史于大殿之上弹劾翰林院修撰封岚当街纵马行凶,致使数人受伤,有扰京城治安。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本朝御史有上殿奏事之权,但区区一个六品修撰,何至于拿到朝堂上说事,上本折子,自有相关人等前去查办,当然这折子是否会被中途扣下,便又是一码事了。
    此事却又有些不同,早在之前,贺靳陶的名字连同他那本《权相纪事》就已入了京城里那些贵人们的耳朵,书中内容可谓胆大包天;再联系此前十数名举子因言获罪被关押长达月余之事,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宋御史明着是弹劾封岚,实则暗指“纵马事件”乃是承俞所为,借此蓄意报复、铲除异己,视人命如草芥。
    承俞瞥了宋御史一眼,唇边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两年前,同为托孤重臣封太子少保任礼部尚书的帝师沈彦初在朝会上对着承俞当堂大骂,胡子发白的老尚书抖着手喘着气历数承俞十条罪状,丞相大人从头到尾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沈尚书反被气到当堂昏厥,从此他老人家常年称病不朝,礼部大小适宜皆交由丞相接管。事毕至今,再没人敢在朝堂之上同承俞呛声。
    这宋御史据说是半月前调入京城近日方才上任的新手,听着话音儿便知是个愣头青,众人实打实替他捏了把汗,奈何本人毫无所觉,依旧直眉楞眼瞪向承俞,一脸的视死如归。
    承俞起身,手持笏板,上前一步:“宋御史所言尚有不尽不实之处,陛下容禀。”
    坐在御案后的帝王阖上奏折,凤目微敛,“承相说来听听。”
    承俞自来青天白日不怕雷劈,瞎话信手捻来,只道是昨日封岚前往承府拜会,恰逢府里台阶破损,未及修缮,封修撰不慎崴了脚,这才坐了承府的马车回去,岂料路上马匹受惊,不慎将人撞伤,实属意外云云。
    承俞对着宋御史笑得那叫一个温暖和煦使人如沐春风,朝中资历修为稍浅些的大臣已然禁不住打起了寒颤。承俞道:“昨日当街被撞者,只有一人腰部扭伤,其余皆伤在皮外,当时便送至长宁街的安生医馆诊治,在场人等无论受惊受伤都已收到赔偿,宋御史可前往核实。如此处理,不知御史大人可还有异议啊?”
    早朝方下,宋御史的调任文书便入了御史台,御史大夫战战兢兢等了十余日,见确实没别的调派下来,方才放了心。宋御史倒比他的上官坦然,待一应手续齐全,欢欢喜喜卷铺盖去了某乡旮旯当地方官,这是后话。
    ***
    少年帝王手执书卷信步于御花园中,指间正是近来在市井间名声大噪的《权相纪事》手抄本。皇帝看得兴味盎然,连声叹惋:“如此人才竟未能参加今年的科举,委实可惜,他若上场,只怕今年的新课状元要换人了。”
    孙原道:“此人也是之前被承相扣押的举子之一,因此错过了春闱。”
    皇帝沉吟道:“锋芒确实过露,若是……”话音未落,内侍匆匆来报:“岑统领求见。”
    禁军统领岑林大步流星行至御前,呈上一封信笺,“随行的萧副将传来消息,陆大人已查到一些线索,不日启程归京。”
    皇帝阅毕,将信笺递回给岑林,冷哂道:“权相承守期祸乱朝纲只手蔽日天下皆知,终究不比我这皇叔,那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沉得住气啊!河东那几座矿山一早被他收入囊中,手里养着万余私兵,还有什么是他鲁王刘礼不敢做的?”
    鲁王者,先帝之幼弟也,昔年北狄来犯,形势危急,先帝御驾亲征,因诸子年幼,遂命鲁王监国。北狄之患既除,西南边境仍时为夷族所扰,鲁王自请出征,先帝允之,后大捷而归,加封亲王,赴鲁地就藩。
    岑林见皇上虽冷了脸,神情里却不见些许疾言厉色,想来此次消息早有预料,于是斟酌着开口,“鲁王虽曾立下战功,但他本人并不擅带兵,若真要行那大逆之事,手下需有良将,至少得是与臣有一拼之力的将领。”
    ***
    御史弹劾事件一过,封岚就去承府投上拜帖备下谢礼打算登门致谢,不想此番名帖却被退了回来,丞相大人放话:礼物不必,封状元若执意相谢,在悦客来备下好酒好菜便是。
    久闻丞相大人品味清奇,无论是谁人送上门来的礼物,倘若不合心意,定是拒收的,实在不知如何投其所好的,也有一妙法:现银佐以美酒,百试百灵。封状元暗自咋舌:怎的到我这就不灵了?
    悦客来的雅间甚是难定,好容易定下了今日的席面,封状元处理完手上文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提前下衙赴约。
    ***
    京师酒楼众多,悦客来独以新奇制胜,好比眼下,掌柜的竟请了近来人人都想见上一面又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贺举人贺靳陶前来坐馆评书。大堂里或坐或立早已挤的满满当当没个落脚地,若非掌柜不允,只怕连楼梯上都要坐满了人。
    只听抚尺一拍,贺举人道:“这一役惊险之致,顾析虽是常胜将军,此番终究是算错了一步,承俞所率援军中了北狄的伏击,比预计迟来半个时辰,合兵之后全力追击,虽反败为胜,顾析已身受重伤,未及归营,不治身亡。因其决策失误,以致五万兵士生生折损一万有余,此战的功劳,便都归到了承俞身上……”
    将星陨落,更兼身后落拓,楼下众食客不免连叹可惜。楼上独饮之人执杯的手微顿,杯中酒液轻轻晃动。承俞唇角笑意清浅,“此生竟不知白担了多少虚名。”他终是安然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封岚推开门,只见从南至北各个菜色团团摆了一桌,承俞正对着一道松鼠鲤鱼深情凝目,下箸如飞,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偏偏看上去吃相文雅,不紧不慢。
    眨眼间一道菜已去了小半盘。
    封岚:“……”
    承俞眼也不抬,“你看我作甚,坐。”
    这头凳子还没焐热乎,那边抚尺敲击的声音透过雕花的窗格探进来,评书人又要开讲新的章目。封岚讪笑两声,正欲出言缓颊,承俞却是干脆,指节轻叩两下桌面,外面的仆从闻声而入,得了个眼色出去,再过片时,雅间外已是一派清静。
    承俞大快朵颐甚是自在,封岚却暗生愧意形同嚼蜡,那日纵马生事,便是想借悠悠众口造势,以图保贺靳陶一命。虽则能做的已然做全,他当时却连半分把握也无,承俞素来睚眦必报,不是什么爱惜羽毛的人,对待自己本家尚且赶尽杀绝,何况区区一个举子。费尽浑身解数几番曲意试探,换来的却是承俞今日一个承诺,他将地点定在悦客来,便是明明白白告诉封岚:贺靳陶此人,他不会动。
    ***
    出了酒楼,天色已晚。承俞道:“一饭之德当报,怎好让你步行回去。”
    封岚道:“寒舍简陋,恐让大人看了笑话。”
    承俞道:“无妨,本堂不下车便是。”
    封岚:“……”
    封岚只得上车,同十五报了地名。他只身在京,租赁的房舍自然不会在什么繁华的地带,马车东拐西拐入了条小巷,便停了下来,十五道:“前面有俩人吵架,把路堵上了,再从别处绕路走怕是要费些时候。”
    承俞道:“绕路吧。”
    十五掉转马车。车帘荡起的一瞬间,封岚只见原本唾沫横飞揪着对方骂得兴起的大汉倏然卸下肩上扁担,手臂一转,碗口粗的扁担直直朝着马车的方向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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