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下朝代，世人相信人死后灵魂仍在，所以王侯氏族奉行给逝者厚葬，根据死者身份为其修建相应规模的陵园，在其丘坟中置放各种随葬品，以便死者到了阴曹地府，也有机会活得像生前一样风光显赫。秦府乃长安城中数有声望的高门大户，家主故去，家族定当要将其葬礼办得隆隆重重。
    秦淑寰带着两个孩子跟随着那贵妇踏入正院，院子极是宽大，一潭清池映入眼帘，池中水榭石台，花丛掩映，正中依稀可见一座亭子，厅中置有桌椅，但先下空无一人。
    “不知寰姐姐近些年过的可好？”那女人慢慢行步，侧头问道，声音平淡，倒不像是真的对所谓姐姐的生活感兴趣。
    “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之事，安闲自得，正合我意。”秦淑寰答道，眼睛直视前方亭台水榭，与其说她是在和旁边的女子说话，到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
    “这两个孩子是？”贵妇视线移向跟在秦淑寰身后的那两个少年。
    秦淑寰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梓风的脑袋道：“这是爱子，梓风。另外这个是家里的侍人，雨润。”
    贵妇驻足片刻，好像等待着梓风对这一番介绍做出什么反应，但奇怪梓风只是安静地跟在母亲身后慢慢踱步，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更不用说上前行礼了。女子不悦皱眉半刻，但随机觉得不值得为这样人动怒，便又舒展眉眼。
    其实，自门口相迎的下人开始，梓风就隐约感到秦府故意对母亲疏忽礼遇，心中不满，加上母亲与这位妇人的话颇显疏远，梓风便不想以礼数待之。雨润明了其意，也没有行礼。
    女子将目光转向秦淑寰，不咸不淡地道：“今日府中聚集了各方亲友来为爷爷送行，等下带你进正殿向奶奶行过礼后，殿外侧首为你准备了席位，你在那里就座即可。”
    一行人顺着水池西边的小径拐进另一个内院。
    院里西首的正殿敞开着大门，尽管是在白天，里面也烛火通明。从正殿石阶通向院门的石道两旁，整齐地置设着两排南北向的实木椅子和茶台。椅子上都坐着男男女女，都身着贵气，身后站着一两名侍从或婢女。刚入门的四人可见席位中有妇人不住窃窃私语，有花白头发的老者背靠椅背，闭目养神，还有一个座椅靠近院门的中年男子乘夫人不留意，偷偷抚摸身后婢女的手指。他们或许从大江南北各郡县赶来，或许家财贫贵不等，又或许在朝堂上影响有别，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并非秦府自家的家眷。秦淑寰心里明了老太太把她的坐席安排在殿外的原因，果真如当年老太爷所言，迈出了秦家的门槛就再也不是一家人了，尽管那么多年过去了，又尽管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但是此情此景叫她不禁感到一丝凄楚。
    正殿中，烛光下，一片亮白，秦府人都身着白色丧服，分成两队人，分别低头跪在厅堂左右两侧，中间留出一条通道。却见正首石棺旁坐着一个老太太，她面容消瘦，满头银发，但神色间却带有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她注视着刚从殿口进来的四个人。行在前面的女子脱下丝绸披风，递给迎上来的仆人，露出里面穿的丧服。她带着秦淑寰等人行到老太太跟前，向其屈膝，柔声道：“奶奶，秦淑寰到了。”然后退到右手边，也弯膝加入了下跪的人群。
    虽然秦家并没有特别嘱咐秦淑寰和其他家眷一样守孝期穿丧服，但她身着皓白襦裙，裙上只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细线缝制的牡丹图样，这样的打扮更衬得她肌肤赛雪，面容清丽。她身后的两个少年也都一身乳白袖袍，头盘方形发髻，眉目有神。
    秦淑寰行将上前，梓风和雨润都跟在其身后。老太太看着她的目光略有咄咄逼人之势，但秦淑寰的眼神却丝毫没有闪避，她屈膝行礼道：“淑寰给祖奶奶请安。”梓风行到母亲身侧合手躬身道：“给太奶奶请安。”雨润则行到秦淑寰的另一侧，照梓风的动作行事，道：“给老太太请安。”
    虽然当年秦淑寰是自行离开秦家，但在场的所有秦氏族人都认为她不过是一个被家族驱逐出门的小姐。今日见三人不失礼节，举止不嫌谦卑，反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老太太沉默片刻后，声音略显疲惫道：“行了，行了。出去吧。”
    梓风不禁使劲握了握拳头，他不介意这些人如何待他，因为他们在他的心目中本就没有什么分量，但母亲毕竟曾经和他们一同生活过，现今来服丧，竟遭此等对待，难免叫他心中不忿。雨润斜眼留意到了梓风神情上略微的变化，微微转过脸略带担忧地看着他的侧面。
    秦淑寰再次行礼，然后转身朝殿门口行去。梓风也支起了腰杆，转过身子时，瞥见雨润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还以淡然一笑，以叫其不要担心，随后跟随母亲一起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