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很是狼狈，但人还算淡定，只眼色些许飘忽，唇角有破痕，而身上已一无完好。
    舟青紧了紧身侧的拳头，轻声道：“师叔，我们走吧。”
    桃华道：“那就走吧。”
    舟青是七花之首，常铭、文轩、陆离、卫诏、莫维、何止，是桃华亲自培养的贴身门徒，曰“七花”。
    若桃华无所指派，他们都是暗中随行在桃华周围，而舟青会调整自己位置，尽量处在其余六人相近的位置，他们每隔两个时辰用信鸽与舟青交换一次信息，而舟青又将信息直接报于凤祁门。
    他们作为桃华贴身门徒“七花”，却让桃华受此大辱，且不说玉小门主如何处置他们，单单一个贺霜白就让他们难逃一劫。
    舟青一夜未眠，晨早的风，带着微微的燥热，他推开客房的门，桃华正靠在床头发神。
    “师叔。”舟青先叫了一声。
    桃华微微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吓着了？”
    舟青的确一直担惊受怕，桃华这一笑，他心里更是直发颤，讪讪道：“师叔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吧。”
    桃华眼角边上有些红肿，他伸手揉了揉，走了会儿神才问：“我想做的事情你们都办好了吧？”
    舟青立刻道：“我已经通知陆离，让他把人带来落霞镇。”
    桃华嗯了一声，又跑了神，过了一会儿才道：“舟青，你去昨日的伶馆找找，我有一样东西落在那里了，名曰细水长流。”
    舟青一震，赶忙俯身应了一声是，作为凤祁门弟子，哪一个不知道凤祁门是因谁而立，那人又因什么而亡，细水流长，温吞又恐怖的毒药，没想到桃华居然一直带在身上。
    这下曲恩诚要凶多吉少了。
    桃华依旧一身白衣，目光依旧柔和，只是略带着些空洞，依然说话便笑，仪表不凡。
    他坐在床边，并不起身，双手握着茶杯默然出神。
    从昨日舟青将人带回客栈，桃华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既未哭闹，也未动气，平平静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桃华是个什么意思？舟青猜忖不着，只小心伺候着。早饭桃华只用了些清粥，文轩怕桃华伤心，拿了些清神调息的药，桃华也无推拒，直接喝了。
    直到晌午饭间，陆离带着曲恩诚来了。
    来时桃华正坐在床沿上，捧着碗粥，慢条斯理的喝着，他的手腕上有被硬掐出来的红痕，被他雪色衣袖一衬，显得十分刺目。
    陆离眼尖儿，一见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转眼看舟青，舟青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曲恩诚被陆离一脚踹在地上，这一路陆离也没让他好过到哪里，整个脸乌紫发黑，被揍的不轻。
    桃华连眼皮都没抬：“舟青，给他盛碗粥。”
    曲恩诚冷笑：“公子可够淡定的，没想到你能活下来。”
    “是啊。”桃华应了一声，笑道：“曲庄主用的好手段，我知道你想杀我，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想得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对付你这种骨子里清高的人，这种下三滥正好克你！”曲恩诚也激动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惜没把我克住。”桃华吃了一口粥。
    曲恩诚顿时眼中露出不甘的神色，眸色一转，冷笑道：“你今天尽管杀了我，只要你杀了我，曲琉戉必定与你反目！”
    “你说的对，曲琉戉的确会和我反目，但是，你以为我怕他和我反目？”桃华不紧不慢道，“还是你认为，我和他反了目，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你一个江湖人，应该知道斩草需除根的道理。”
    “我已经把他送去了慈音寺，我不信，慈音寺的了缘方丈能让你在寺里杀人！”曲恩诚算计着。
    桃华好笑道：“你认为了缘方丈不会杀人？了缘即使作为出家人，可手上沾染的血可不比任何人少，只要让他认定是罪大恶极的人，送去慈音寺也正好是个瓮中捉鳖而已。”
    曲恩诚心凉了一段。
    桃华继续道：“出家人未必慈悲，就算了缘不杀曲琉戉，你认为曲琉戉会任他们随意处置？他若不把慈音寺闹得鸡犬不宁，他也就不配再做小魔王了。”
    况且是在得知桃华身处不堪之境时，曲琉戉怎会不魔性大发。
    曲恩诚怕了。
    桃华一边说，一边喝粥，一碗粥很快见了底，他把碗递给舟青，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自顾自的道：“当年门主身中细水流长，我去青崆派取解药，还没到青崆派，门主就死了，死时极其痛苦。”
    桃华回忆起过去，眸子里漫过一片忧伤：“曾听说过，身中细水流长者，五感会一一丧失，最后会在完全黑暗而安静的世界里等死，但门主死时却极痛苦，我曾去问青崆派的掌门，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此毒，原本就是一个负心人为了惩戒自己所配置的，但那个负心人并未忍到最后，丧失四感便受不住自杀了，他们都认为五感尽丧，在无助的世界里死亡是最大的痛苦，岂不知五感齐涌心头之时，才是最大的痛苦，他们真的很可笑，竟然拿猜测的结果蒙骗他人。”
    曲恩诚颤抖起来，他知道细水流长，这个毒的名气甚至高过了青崆派门派的名声，只是八年前，青崆派掌门于孟阳被杀之后，门派不知出于何故隐退江湖，从此闭门谢客，不再踏出江湖一步。
    听桃华的意思，难不成是他逼的青崆派退隐不成？若是如此，面前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桃华细细看着手中的瓷瓶：“青崆派那半瓶细水流长，就是我手上这个，曲庄主，好福气啊，可以好好尝尝青崆派第一剧毒的滋味儿。”
    曲恩诚惊惧的牙关打颤：“你！未免太心狠手辣！”
    桃华神色自若，未现丝毫情绪：“我心狠手辣的时候，可不这么温和。”
    他把药瓶递给舟青道：“这毒如他名字一般，细水流长，一点一点儿蚕食，但时间太长，我等不了，给他喂下去后，助他运功，让毒更好的浸透他的每道脉络。”
    桃华摇了摇手，示意拉下去收拾曲恩诚。
    曲恩诚也是江湖有名的人物，生死关头也无所畏惧，只是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手里，曲恩诚死了都不服，尤其是桃华。
    他还想叫骂几声，莫维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桃华显得精神不济，只这会儿便疲劳似的直打哈欠，陆离以往爱和桃华玩笑，这会儿却不敢造次了，立在桃华跟前，正经道：“师叔，我看曲恩诚都在咱们手上了，那冷泉山庄其实也不必留着。”
    陆离想拿冷泉山庄上下给桃华出气，桃华不言不语，良久才道：“算了，杀那么多人，于凤祁门名声不好。”
    陆离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桃华心不在焉的样子住了口。
    及到申时初，曲恩诚再被提溜回来时，已经模样大变，颓废狼狈的如一条被人揍怕的丧家犬。
    桃华瞧着他的模样，心里解了点儿气，磨着手指，向舟青道：“一般毒入骨髓时，用火烧出来的骨头是发黑的，我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毒入骨髓了？”
    舟青不太确定：“这才喂了一个多时辰的毒，应该还没那么深。”
    桃华道：“哦，是吗？”
    舟青道：“如果师叔想看，也无妨。”
    曲恩诚说不出话来，常铭嫌他吵，直接用剑尖搅掉了他的舌头，他眼中充满惊惧之色，畏缩的想躲，但被文轩和常铭钳住了双臂。
    舟青走过来，拔出剑，在曲恩诚惊恐的目光下，齐腕斩下了他的一只右手，曲恩诚顿时痛的直翻白眼，脸面抽搐，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啊啊啊的凄惨声传进耳里。
    舟青拾起地上滴血的右手，向桃华和顺道：“师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这般血腥，桃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眼中带着温煦的笑意点了点头，起身坐在桌前喝茶。
    不过两刻，舟青拎着几根白森森的手骨回来了，将骨头递到桃华面前道：“早了点，还未到毒入骨髓的时候。”
    桃华点了点头：“这几天就好好帮帮他吧。”
    每一个初见桃华的人都认为桃华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样貌好，品行好，连脾气也一顶一的好，但真正认得桃华的人，从不会以貌看他，越是桃华这般人，一旦较起狠来，绝对让人生不如死。
    桃华想看看曲恩诚是否毒入骨髓，连砍了曲恩诚的左手，右手臂，左手臂，直砍到曲恩诚的右脚时，骨头上终于有了一点发黑，但不是太黑，只是一片雾蒙蒙的灰影。
    桃华已然恢复以往的神色，清清淡淡，温和却带着些疏离，他看着地上连狗都不如的曲恩诚，笑了笑道：“行了，你也没几天活的了，我让文轩送你回冷泉山庄。”
    舟青眼色犹豫了一下，上前向桃华一礼道：“师叔，冷泉山庄曲庄主怕是回不去了。”
    桃华疑惑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