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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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好了?”听完她的话,封青一脸凝重地又问了一次。
叶其安知道,封青只是等着她自己下决定。然而,这天下都是朱家的,根本没有人权自由一说,即便封青能将她带离京城,又能逃往何处?不然也不会乖乖来京城,在人家没有发话之前乖乖呆在京城,哪儿也不敢去。如果还是一直回不去二十一世纪,那接下来的时间都得在逃亡中度过的话,光是想都没有了勇气。
只是——“女人”加“入宫”,白痴才会以为等号后面是旅游观光。
封青说得没错,她真的想好了没有?
她没想好,不过却也没机会再想。
第二天,去临江阁的路上,一乘不起眼的马车,将她截入了皇宫。
深宫内院,宫闱重重。积雪在阳光下渐渐化开,殿阁楼宇间雾气蒸腾,森寒气息袭浸入骨。
叶其安坐在冷冰冰的床榻上,生着闷气。
一个小时前,几个宫女把她剥了个精光,丢进巨大的木桶中一顿搓洗,又给她换上了繁复沉重的宫装。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橱窗里待售的花里胡哨的布偶。
双福换了一身衣服,跟那些太监穿的一样。看其他宫女太监的态度,他的品级似乎还不低。等人都走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跪在门边,低垂着头,纹丝不动。
她抱着手炉,面前还有个旺旺的火炉,都还那么冷。那寒森森的地面说不定会把他的膝盖废了。叹口气,唤了声:“双福,起来吧。”
双福的身体反而弯得更低。
这臭小子,还真有让人生气的本事。
“我很冷,我不想走过去扶你起来。你如果还把我当主子,就自己起来,别跪在那里碍眼。”
“主子……”声音有些使劲掩藏的哽咽。
她心里一软,又叹口气,语气也就柔和下来。
“双福,我并没有怪你。不管你是为什么原因留在我身边,你对我的好,我一丝一点的都记在心里,从没有忘记过。快起来吧,冻坏了身体,没人帮我端茶送水的,我可不习惯。”
双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隔了好半天,终于站起来。不知是否看错,他身前突然有道光直直落向地面。
抬头望着光影疏离的窗栏,叶其安像是对着双福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这一次,是皇帝要见我吧?是要在他孙儿接我入宫之前先见见,还是要让我彻底消失在皇太孙眼前呢……”
门边的双福身子猛地一顿,整个人四周涌出浓浓的悲哀来。
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一个很有声势的老太监前来宣旨,领叶其安去晋见皇帝。
在迷宫般的宫殿中绕了很久,来到一处殿堂。没有见到火炉,暖意却从地面传导上来。整个殿堂里香烟袅绕,夹杂着隐约的一点药味。殿内深处华丽的锦榻上,半躺了一个微眯着眼睛的老人。
这就是那个著名的明朝开国君主吗?
叶其安顾虑着自己被眼前人的孙子嘲笑过“乱七八糟”的礼仪,迅速决断用了大问题不会有的叩拜,把脸几乎埋到地下去。好半天,突然想起还没有三呼万岁,正要开口,垂老的声音已穿透袅袅青烟渡了过来。
“你便是那六百年后的女子?”
脑袋里组织了半天,最后还是用了自认为最保险的:“回皇上话,小人是。”话音未落,已经感觉挨自己不远的老太监释放的惊吓气息。心里一凉:难道又说错了?
“你既知是朕,却不害怕?”
我害怕的是死亡,不是你。
真想这么说一句,可是又觉得在这个时代,君主跟死亡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什么差别,只得老老实实点头:“小人害怕,只是可能曾经差点死掉的原因,所以变得有些听之任之。”
“听说你有只神兽?”
这是在干嘛?叫她来聊天解闷的?
“回皇上,不是神兽,只是只普通的白虎。”
“唔……”皇帝的声音又低又淡,让人怀疑是不是快要睡着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整个大殿中甚至听得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叶其安觉得自己的腿快要失去知觉时,皇帝才重新开了口。
“既是来自未来,便说说朕何时归天吧。”
“皇上——!”那老太监颤巍巍地扑通跪下地,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
“抬起头来回话。”皇帝阻止了老太监,声音抬高了一些。
叶其安在说与不说之间权衡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具体哪个时间我不记得,只知道就在这一两年内……”
榻上老人突然睁开眼,眼中精光暴射,哪里还有半分垂老衰弱。
老太监瘫软在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压低声音喝斥:“大胆!”
“至少史书上是这么说的。”叶其安直直迎向皇帝凛厉的眼光,心里想着,反正如果你要我死,我说什么都是死。
皇帝冷冷一哼,眼中精光遁去,重又半眯了眼:“你可知朕何故见你?”
“之前没猜出来,不过皇上问了上面那句话后,就有点猜出来了。皇上是想杀我。”
“……你很对朕的胃口,朕实在有些舍不得。”皇帝的眼睛完全合了起来,似乎在昭示这次谈话结束。
实在舍不得,就是准备要舍得了。
答案昭然若揭,叶其安反而有些释然。说不定像有些书上说的,死了之后,借尸还魂,就可以回家了……
殿外忽然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很快,一身明黄、威仪浑然的朱允炆出现在殿中,急步走到皇帝面前。
“孙儿给皇祖父请安。”
“炆儿来啦。”皇帝并没有显示出意外,“朝中无事了?”
朱允炆垂着头,突然折身到叶其安身边并排跪下。
皇帝看到他时变得温和的脸色此刻重又严厉起来。
“起来!”
“请皇祖父开恩!”他弯下身,额头重重在地面叩了三下。
“逆儿!”皇帝坐直身,脸色更加难看,带了训斥的语气,“朕平日对你说的话全忘了么?为了这么一个女子,竟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祖父!孙儿并非要将江山社稷抛开。只是这女子……孙儿自见她第一面起,从此心心念念,难以遣怀,曾在凤县山中苦守一月,将她寻到,却又因五狼寨一事失之交臂。而后得知她陷于开封城内,孙儿日夜寝食难安、好生折磨。如今总算接她入京,以为终可厮守相伴。求祖父念在孙儿自小孤苦,允了孙儿罢……”
叶其安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这样的语调和软、神情凄苦,跟印象中那个杀伐果决、坚毅强势的人根本判若两人。更何况,更何况他说的话……她甚至感受到了比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还要强烈的情绪,就好像第一次在二十一世纪的某个下午某个时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六百多年前的“历史”中。
自从在那个陌生的森林里醒来,面前就好像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每一步都走的出乎意外,不知道结局、不知道底线的感觉,也许才是令人真正害怕的东西。
昏黄跳跃的灯火勉强驱走室内黑暗,却无法驱走冰寒。之前还嫌沉重的宫装,现在只希望能够再厚实一些。叶其安坐在角落,紧紧抱住身体,竭力忽视身下湿气很重的草垫浸骨的凉意,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用尽所有的想象力试图让那昏暗的油灯变成两米长宽的熊熊燃烧的壁炉。
从金碧辉煌的宫殿,一下子到了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古董般的牢房里,这样天堂与地狱的境遇,的确不是常常碰得上的。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叶其安甚至没有欲望抬头去看,但是微弱的温暖由远而近的感觉太清晰,快要冰冻的细胞已经自发地寻了过去。
火把的橘黄光晕中,换了身黑色锦袍的朱允炆独自一人平静地隔着木栏望着她。几个小时前那个罗密欧版的皇太孙仿佛只存在于梦境。
“冷么?”皇太孙深沉的眼瞳在火光下添了一抹艳丽。
叶其安看着他,神思却在天外。
“皇祖父为何定要杀你,你可知道?”金属碰击的声音里,朱允炆启开牢门,迈步进入,“皇上说,若是连死都不怕,这样的人便不能留在世上。”人影慢慢矮下。
淡淡的馨香铺天盖地而来,彻骨冰冷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融化。环在身上的手臂越箍越紧,仿佛要将她嵌进血肉里去。
“其安……”怀抱的主人在她耳边叹息,胸膛里心脏的跳动与那表面的平淡南辕北辙。
“你还真是让人猜不透。”竭力控制着打架的牙齿和颤抖的声音,叶其安朝暖源靠得更紧,冒出了一句。她承认自己很虚荣,关系到生死的时刻,却还挂念着这人暴露出来的感情是真是假。
一声笑在耳际响起,笑得轻松。
“皇上杀你之意已决,若我如此放不下你,皇上必然有所顾忌,便不会即时下手,我要的,便是这顾忌二字。”他低低的声音中有丝怅然,“皇祖父老了,许多事已经看不明白……”
“至亲至人也要这样用尽心机,做皇帝的,其实还是挺可怜的。”
腰上的手臂一紧,随即一松。朱允炆淡淡笑起来:“说皇帝可怜,恐怕这世上唯有你。可惜,这样的人当真是不能留在世上的。”
叶其安吃惊想问,腰上一麻,便出不了声也动不了了。
朱允炆微微一叹,突然俯首在她面颊落下一吻,随即在她瞪视下熟练利落地剥下她身上繁复的宫装,将她只着单衣的身体圈在怀里,轻咳一声。立刻,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用一个包袱换走了从叶其安身上脱下的宫装。朱允炆散开包袱,露出一套男人服饰。
“叶老板,”他一边替她穿衣,一边淡淡道,“如今只有劳烦你流落江湖,待云开雾散之日,炆自当国礼迎之。”他抱起她往外走。“到那时,只望其安心中眼中再无旁人……”
离开的路上,几个人影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叶其安隐约看到其中一人被束缚了四肢抬离地面,身上穿的,正是几分钟前还在自己身上的华丽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