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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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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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的雨,人都要发霉了。讨厌这种雨,缠缠绵绵的,郁闷。
叶其安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个果子,看着小虎在一旁精神挺好的摆弄着另一个果子。
二十分钟之前,韦谏还坐在一边老僧入定,突然没头没脑丢下一句“不许离开”闪身而出,此刻仍不见踪影。
树枝叶的天花板和墙壁阻隔了雨水,但时不时仍有雨丝透过缝隙落进来。叶其安吸了吸鼻子,感觉身上一阵冷过一阵,拢了更多的落叶围住自己,越发地羡慕小虎那一身皮毛。
忽然,小虎的注意力从果子上移开,一双蓝眼专注地盯着雨中某处,背脊上的毛刺猬般竖了起来。她吃了一惊,顺着它的视线看去,眼到之处都是茫茫雨丝。
“怎么了,小包?”她低头看小虎,却见它身体往后一坐,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再抬头,眼前已多了个人影。
怎么会有外人?
她失去了两分钟的思考能力。早就扎根了这谷中显然人迹罕至的印象,完全没料到会有见到韦谏以外人的一天。
来人一步步走近,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隔着雨,眼里惊讶的神色清晰在目。她悄悄握住了平常用来通火的木棍,对方却在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似乎也在判断这方的情况。
“这谷中竟会有人?”一声低语透过雨幕传到她耳中,其间的震撼昭然若揭。
话音未落,来人突地向后跃起,飘然落在数米之外。几乎同时,韦谏的身影也出现在树屋前。他微微低了头看眼叶其安,随即回头淡漠地看向来人。
“果然有人跟踪?”来人仍旧低语,侧头陷入沉思,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全身巨震,猛地拔地而起,离弦之箭般朝着另一个方向跃去不见。
“你那时就知道有人来了?”叶其安看着自己身边明明从雨中来,身上却仍旧干干爽爽的人。
“我跟了他一路,他是独自一人。”韦谏淡然回答。
“是跟我们一样意外陷入谷中的?”叶其安往韦谏身边缩了缩,从他身上汲取温度,“去问问他?”
韦谏不答,伸手入怀,伸出时,手心里多了颗红彤彤的果子。
叶其安自然而然接过递进嘴里,五官立刻皱在了一起:“呜——好酸!谋杀我?”
韦谏没回头,唇角却勾起了一丝浅笑。
笑意稍纵即逝。一旁的小虎也专注地盯着外面。顺着他们的目光,叶其安很快看到了那个去而复返的闯入者。
短暂对峙后,来人抬手拉开面巾,露出一张斯文秀气的脸,一脸亲和的笑容,朝着这边一抱手:“在下冒犯,不过想借地躲雨,并无恶意,还请恕罪。”说着,不作任何防备地朝这边走近。
叶其安听他说得客气,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韦谏微微侧身让她。就在这时,那人骤然暴起,眨眼间五指成抓已在眼前。韦谏一声冷哼,将叶其安往后轻轻带过,右手轻抬,化开对方攻势。
叶其安只觉得自己吸进的一口气还没吐出去,两人已经在雨中斗得难解难分,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不时地有雨点违背自然规律横飞出来,打在身上像石子一样疼,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正想出声抗议,那两人缠斗的身影却猝然分开,一左一右遥遥对立。半响,那人蹙地仰天一声嘶吼,口中喷出一片血雾,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韦谏慢慢走到那人身边,低头不语。
“怎么了?”叶其安白了脸,一手遮在头顶一手提着裙摆小跑出来,也管不了小虎兴冲冲跟在后面,“你把他打死了?”
韦谏皱眉:“回去。”
“不!”叶其安试图弯腰去看。
“他还未死。”韦谏无奈闭眼。
“那现在怎么办?”叶其安打了个冷战,转身急急往小屋跑,“还是先把他弄进来吧,这样总淋着雨,不死也要死了。你可以点了他的穴道之类的就不怕他醒来又打人了。还得问问他是怎么进谷来的呢……”
小虎不知在那人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只一下就避得远远的。叶其安抓了它用裙摆替它擦着毛上的水,一边歪头观察那人,忍不住问:“怎么这么久还不醒?”。
韦谏斜她一眼,弯腰在那人胸口点了几下。很快,那人咳出一口暗紫色的血,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线从头顶的树枝叶缓缓转向外面的雨幕,又缓缓转向自己身体,再缓缓移向旁边的两人一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骤然清明,狰狞了脸直直跳起扑过来。
叶其安吓了一大跳,尖叫:“你没点他穴道吗?”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人神情一拧又倒回了地上,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喘了一会儿气,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从小到大,叶其安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肆无忌惮地哭成这样,一时间有些发懵,求助地看向韦谏。后者置若罔闻,安详地逗弄着跑到脚边的小虎。
安抚也不是,置之不理也不是,叶其安只能看着干瞪着眼,直等到对方似乎哭得累了,渐渐停下来。哭是不哭了,却眼神空洞地望着上面,好像魂魄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躯壳。几乎要怀疑他已经被打呆了后,他忽又闭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在自己胸口拂点数下,坐起身来,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神情懊恼,如丧考妣。
担心他突然又发疯,叶其安退到韦谏身后,小心翼翼。
又叹了几口气,那人终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当我没福缘,随它去吧。二位,适才得罪了,多谢不杀之恩。”
叶其安心软:“那个、你不那个什么我们无怨无仇的……”
那人视叶其安如无物,看向韦谏:“在下冒昧,可否替阁下搭搭脉?”
“咦?”叶其安吃了一惊。正想着要防备这人装摸作样偷袭,韦谏却已淡淡一笑伸出了手。
那人只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韦谏腕上,才触及皮肤,立刻又说:“阁下不必提气防备,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韦谏笑容一凝,随即恢复了平淡神情:“好。”
大约五分钟,那人收回了手,呆了半响,才道:“不知二位如何进得谷中?”
“对头追得紧,失足落下山崖,困于谷中。这谷中地形有异,阁下又如何得入?”
“这山谷为瘴气所围,若是二位此前寻到出谷之路,也是无法活出生天。”那人叹口气,“唉,也是天意,天意……在下姓封名青,敢问阁下?”
“韦谏。”
“韦君似乎也知晓医理?”
“略知一二。”
“韦君。封某直言,是否入谷后功力突然大增?”
韦谏一怔,随即点头:“正是。”
“唉,”封青又是一叹,“也是因缘巧合。韦君资质奇佳,内力根基极好,若能心无旁骛,不惑之年必成武学大家。不过,数年前似是受激过度以致心脉大损,其后心脉瘀结,年长日久不治,加之所学贪多过杂,又急于求成,因此体内几股强大真气混杂,非但不能为己所用,反成大害。假以时日,必定经脉俱毁,回天无术……”
“咦?!”叶其安大吃一惊,死死拽住了韦谏的衣袖。
“若封某所料不错,阁下数月前便已出现经脉崩塌的征兆。”封青看着仍旧神色自若的韦谏。
“不错。”韦谏仍旧淡淡一笑。
“阁下似是并不在意?”
“若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十年之前便已死了。如今……”韦谏若有若无地扫了袖上那只手一眼,“……倒是有些在意了。”
“若是那时死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封青微微摇头,“原本韦君内腑之创,若有封某时刻陪伴,还可撑得一年,可惜再遇波折,心脉巨损,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华佗再世也药石无用。幸而,韦君将死之时被人强行护住心脉,又服下万年血参,破而后立,如今经脉已通,激突逆气归纳,内息畅通无阻,又能静心以少林心法调理,现下非但已无性命之忧,功力更是大增。封某不才,如今江湖中百招能败封某之人,不过数人,而如韦君年纪者,却是再无其他。试问,即便知晓这置之死地之法,又有谁人敢于一试。更勿论,那万年血参又岂是人人能得?封某十年苦候,如今还不是竹篮打水……”
“万年血参?”韦谏侧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叶其安。
“不错!”封青突地激动起来,“这山谷外为瘴气围绕,外物不进,谷中生灵自成一系,即便是那潭中之水,服食也有延年益寿之用。封某十年前无意间进得谷中,竟然寻到雌雄两株万年血参,只因其时正值初春,血参灵气减弱,加之封某本领微末,抵抗不住瘴气侵袭,不得已仓皇而逃,此后数年千辛万苦调养身体,钻研克制瘴毒药剂,心心念念只为再返谷中得回血参,总算十年之后功成。今日进谷之前,封某已在谷外守候半月,只等血参灵气充足,又待数日大雨令瘴毒减淡,终于进得谷来,却不料已被捷足先登,适才一败,便已知无望……是以怒极攻心,这才……”说着,好像又要流泪。
“那个……”同情心四溢,叶其安小学生般举起了手,“也许没什么作用——你说的那个万年血参倒是好像还有点……”
“什么!!”封青跳了起来,“当真?!”
叶其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韦谏身后。
韦谏也有些吃惊,回头看她。
“姑娘!”那封青竟然拜神一般跪下地去,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双眼闪闪发亮。
“那个……”叶其安吓得不轻,明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被对方弄得愧疚至极,“那个我,我不知道是万年血参,我……我吃了一点,大部分嚼碎喂给了他,然后,然后,还给小包吃了几块,但是它不喜欢,吐在那里了……不知还在不在……”指了指小虎常常躲避她呆的大树后。
封青已经如离弦之箭没了影。
“吁——”叶其安拍拍胸口,咽咽口水,“待会儿他要是什么都没找到,你干脆点了他的睡穴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只顾着说,却没看见韦谏自听到“嚼碎”二字后便僵硬了全身,俊美的脸上泛起一片可疑的潮红,一时桃色无边。
不一刻,封青回来,手里如珍宝般捧了三四点难看的块状物,满面欣喜地又朝着叶其安行起大礼。
“多谢姑娘大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一下子从被视若无物变为奉若上宾,叶其安一阵阵发懵,有些飘然的同时又觉得还不能居功。
“那个,我叫叶其安,那个,你等等,”转身到用来垫在身下当床的草叶堆里翻找,“那个叶子我都丢在这儿了……”
封青更是大喜,一步扑上去,两三下挑出两束枯草,小心翼翼地与那几块茎包在一起放入怀中,转身朝着叶其安深深作揖;:“叶姑娘的大恩,封青无以为报,愿跟随姑娘左右,谨听姑娘调遣!”
“哎?咦咦?”叶其安慌乱地看向韦谏。后者留给她一个线条僵硬的背脊。
“叶姑娘,若要出谷,还请趁雨水未停,否则瘴毒太过厉害,”封青已经神采奕奕,如同脱胎换骨,“这是解毒药丸,那位小包个头小,吃小半丸便足够。还需将口鼻捂住……”
惶惑之中,叶其安甚至没能注意到“那位小包”这个会让自己笑爆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