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两个灵魂 第六章 宗教裁判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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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地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被满地残破不堪的尸首骇到,那满地都是残肢断臂,仿佛被野兽肆虐过一般,宗教裁判所的除魔者,连带着那十几名长老都四肢不全,面目全非,鲜血横流……
我惊恐地缩了缩脚,无辜的表情几乎要令在场所有的魔族相信那满地的狼籍与我无关。
我什么都不怕,我最怕迦斯的离开,最怕迦斯厌恶的眼神……
迦斯不会那样对我。
他不会……
米迦勒看着满地狼籍,拉起坐在地上唯一幸存的巫马火野,转身消失在空气中。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渐离我而去。
蓦然,他回头看向我,灰色的双眸里是一闪而过哀凄与温柔。
我愕然。
那眼神……明明是迦斯……
只一眼,他便又恢复了平淡温和的模样。
“洛特……”看着米迦勒消失,我茫茫然,四下里寻找。
被我吓住的洛特忙第一时间窜到我身边。
“我在我在,怎么了?”
“有没有糖?我想吃糖……”我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细如蚊蚋,“……大白兔奶糖。”
洛特伸手,竟然真的摸出一块糖来。
于是,魔界的女王陛下,站在一地残骸间,只径自低头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
甜甜的味道,很熟悉。
延续了数千年的宗教裁判所,倾刻间被一个叫做东方晓的吸血鬼毁灭。
东方晓这一个名字,成了魔界的传奇。
不是白颜夕,不是莉莉丝,只是东方晓。
迦斯曾经说过,东方即晓,是新的开始。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我浑浑噩噩地睡了很久。
……
有什么在舔我的脸,我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团雪白的小毛球。
“小白?”
见我醒了,小白动了动小小的耳朵,“咕唧”一下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我。
揪了揪它的耳朵,我抱着它坐起身,这是一个有些陌生的房间,我拉开门走出房间。
门外是一个木制的手扶楼梯,我站在楼梯口向下张望,楼下竟是一个大厅,开了门便可以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糖果的香甜味道,我看到熟悉的玫瑰红墙面,金色的线脚,框格式的木制护壁板,框内四周镶着花边,中心衬以浅色的东方织锦,明亮的水晶吊灯把橱柜里各种牌子、各种口味的糖果照得亮闪闪的,分外诱人。
这里……是消失许久的锦绣糖果屋?!
一个震天响的呼噜声把我吓了一跳,我稳了稳,差点从楼梯口摔下来。
却见小山横卧在沙发上,占据着宽大的沙发睡得香甜无比,背着弓箭的乌桑也靠在一旁的坐椅上睡着了,小精灵奥兰多竟然躺在橱柜里和糖果睡在一起,像个漂亮的糖果娃娃。
“醒了?”一个淡漠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看到少年版的魔王萨麦尔,微生阳同学正站在我身后。
“呃……老板?”我是丈二和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呜!晓晓你终于醒了……”一个夸张的声音从楼下响起,穿着粉红色蕾丝围兜的洛特华丽丽地冲上楼,伸手便要来抱我。
微生阳抬手拦住,“她是我的妻。”
洛特眉头一挑,“我是晓晓创造的!”
“别惹我生气。”微生阳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洛特一脸怕怕地躲到我身后,扁扁嘴,指向微生阳,“他欺负我!晓晓,你看他欺负我……晓晓,你要保护我……”
“我怎么在这里?”没有理会他们的胡搅蛮缠,我径自问。
微生阳一脸淡漠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你不是很喜欢糖果屋吗?”
“嗯?”我点头,随即一脸恍然大悟,“你该不是因为我喜欢糖果屋,才……”
“如果你喜欢,我不介意跟你在这里生活的。”微生阳侧头没有看我,一脸的施恩状,十分淡定地道。
我当即笑场。
皱眉,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丝淡红,他微恼。
笑声惊醒了睡在楼下的几只妖怪,他们纷纷看向楼上。
“宗教裁判所与魔界有数千年的积怨,屠戮魔族不计其数,现在虽然被女王陛下毁灭,但所长巫马火野不知所踪”,狼族的乌桑慢慢走上楼来,看着我道,“更重要的是大祭司米迦勒……唔唔……”
洛特一边冲上前捂住他的嘴巴,一边紧张兮兮地来看我的脸色。
我笑得有些勉强,“我出去走走。”
抱着小白走出锦绣糖果屋,我听到身后乌桑的闷哼声,似乎被洛特揍了。
“你个大嘴巴,你个大嘴巴,让你乱讲话!……”
我回头,看洛特一边凑乌桑,一边还念念有词。
微生阳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小山和奥兰多早已经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兀自睡得舒坦。
嘴角微微有了一丝笑意,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街上,锦绣糖果屋还开在以前的地段,没有丝毫的偏差。
天已经黑了,街上却还是车流如织,一片人世间的喧嚣热闹。
街旁的绿化树下坐着一只流浪狗,它似乎很热的样子,“哈哈”地吐着舌头,见我看着它,警觉地呜咽了一声,瑟缩一下,飞快地跑开了去,冲向大街对面。
“小心!”我忍不住大叫。
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地上只留了一滩血迹和一堆破碎的皮肉。
我呆呆地独自一人站在街角,看着那一小滩血迹发愣。
A市的夜晚霓虹闪烁,亮如白昼,天气很热,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又一辆汽车轧了过去,我抿了抿唇转身走开,一路走过,都是熟悉的景色。一切都没有变,我的心境却变了,这便是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吗?
漆黑的双瞳紧紧盯着过往的行人,我能够听到他们的心跳,我可以看到他们血管中血液流动的样子,我可以想象那些暖和的温度。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遇见洛特的。
舔了舔唇,沿着霓虹闪烁的街道,我慢慢走过。停下脚步时,我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家酒吧门口,招牌上的霓虹灯一明一灭间,勾勒出两个妖艳至极的字体:夜魅。
是摩文的酒吧。
可是摩文却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离现在怎么样了?
站在门口,我看着进进出出的红男绿女,这间酒吧的生意竟是十分的红火,不知道如今的主人又是谁。
忽然间十分想念摩文调的酒,那一种叫作“火焚”的酒。
我缓缓走了进去,昏暗而充满魅惑的灯光,四周充斥着缭绕的烟雾,与当初别无二致。
“暗夜的降临,沸腾的旋律,萦绕千年孤寂……血的盛宴,妖之魔光,在这城市狂欢……”
一阵熟悉的旋律,声声入耳却又暗哑奇异的声音。
我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酒吧高台的旋转椅上那个正在弹吉他的身影,灯光没有打到他身上,我一时分辨不清他的容貌,只听他自弹自唱着。
那个人……是摩文?!
不可能,摩文明明已经……
“对不起,未成年人不能进入。”一个白衣侍者拿着拖盘走上前挡住我,极有礼貌地指了指门口竖立的牌子。
我的嘴角抽搐抽搐再抽搐,再一次受到严酷的打击,我的模样真的有那么不济?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像未成年人?
眼前这个侍者并不是当日的那个侍者了,我记得那一回审判者闻人白血洗了酒吧,在场的人无一幸免,全都死了。
“请出示证件!”那白衣侍者有些不耐烦了。
“上面那个人是我朋友。”我指了指高台上的那个身影,做了和当时的洛特一样傻的事。
“你说摩文少爷?”那侍者一脸怪异,随即满面崇拜地望向高台上那个身影。
“千年的时光,未曾有过片刻的思念,爱从不曾走远……”仿佛为了印证我的猜想,那个声音仍在吟唱着,和记忆里的某一个声音重叠,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般。
“摩文?”我微微眯起眼睛。
不可能,我是亲眼看着摩文在阳光下消失的。如果不是摩文,那么此刻高台上那个男子,只有可能是……离!
“离,是你吗?”我张口,声音不高,可是我知道他能听见。
那个身影微微凝滞了一下,歌声蓦然而止,随即身影微动,走出了那片暗影。
暗红的竖领风衣,那高台上走下一个妖冶的男人,苍白的脸颊,微卷的酒红色长发,狭长的凤目,饱满的双唇,满身都是妖娆。
是摩文的身体,摩文的打扮,可是我知道这副身体里的灵魂,是一个叫作离的人。
他挥了挥手,刚刚的白衣侍者一脸陶醉地走开了。
“你好,我是摩文。”他看着我轻笑,如蔷薇一般妖艳美丽。
看着眼前满身妖娆的男子,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那一日,洛特拉着刚刚被转变的我第一次走进这家叫作夜魅的酒吧,那一个叫作摩文的男子便是这么打招呼的。
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摩文消失,那么我一定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定以为那个叫作摩文的男子仍然守着一间叫作夜魅的洒吧,一直在酒吧里等待一个叫做离的人。
可是……眼前这一个,是离,不是摩文。
离说,他是摩文。
是怎么样一种深入骨髓的思念,才会让他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他宁可消失的那个是自己吧,所以他说他是摩文,他让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算留下的只有名字也好,就算只有名字也是好的。
因为名字往往是一个人的存在的证据。
他可以当自己就是摩文,夜魅酒吧的主人摩文。
整个A市知道夜魅酒吧的人都知道夜魅酒吧的主人叫摩文,并且他们都知道夜魅酒吧的主人在等一个叫离的人……
一直等一直等……
我的心忽然开始疼,很疼很疼,不可遏制的疼痛起来。
“你好,我叫东方晓。”我伸手,握住了他同样冰冷的手,就仿佛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他不知道我的悲惨,我也不知道他的凄凉。
随他走到吧台边坐下,我看到有熟识的客人跟他打招呼。
“嗨,摩文!”
“嗨……”他笑着扬了扬苍白修长的手。
我微微抿唇,他们叫他摩文,每天有那么多人叫他摩文,就有那么多人帮他思念和复习那个叫作摩文的人……
那一日,他说,我跟那个自私鬼不一样,他希望我活,我便活下去,他说什么我都听他的。还我永生?那我就在这永生的每一天里,天天都念叨他,让他死也死不安心……
那时,他是那般的潇洒。
却原来,这就是他留下摩文的方式吗?
执着到近乎于惨烈的方式。
于是,他明明在笑,我却在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哭泣着的孤寂灵魂,那些血红色的眼泪,在他的眼底汇成一片汪洋。
那些血红色的眼泪,一点一滴,永远积蓄在他的心底,却流不出半分。
会有多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