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服务员“呯”地一声打开了红酒，等了十来分钟后才开始给他们一一斟酒，英雄晃了晃高脚杯中的红酒，让酒与空气充分地接触，接着凑近鼻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说道：“1992年的，是吗？”
    服务员惊奇地笑了，她的脸似乎红了起来：“是的，先生猜的真准，确实是1992年的阿尔萨斯黑皮诺红葡萄酒，这是本店为数不多的几支珍贵的红酒之一。”
    秦昌意饶有兴味地看着英雄：“你对红酒很有研究啊！”
    英雄笑了笑说：“略知一二而已，我以前……恩……喜欢……”英雄耸了耸肩，冲着秦昌意举了举杯子：“其实没什么，秦院长，谢谢您这么破费请我吃饭。”
    他不想谈论有关那些的过去——他曾经喜欢收藏红酒，不过那又如何，一瓶最普通的红酒的价钱如今都足够他生活好几天了。但他不想对生活有太大的抱怨，特别是当他知道了自己是孙膑的后人之后——比起孙膑所受的折磨，他觉得他现在简直像是在天堂了。英雄闭上眼睛，让红酒在口腔内多停留片刻，在舌头上打着滚，接着全部咽下，一股幽香立即萦绕其中。他满意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秦昌意了然地笑了笑，也喝了一口酒，没有继续说下去。服务员开始分别给他们上菜，这种西方国家的就餐方式在国内的一些高档餐厅内已经很普及了，不过很多人，特别是一些老人，更喜欢那种传统式的，许多人围坐在一起用筷子吃着同一个盘子里的菜的感觉。很显然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
    “我不太喜欢这样吃饭的方式，”秦昌意说，“我觉得这样显得生分，很多人说这样更卫生，我不这么认为。中国人的理念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事实上确实如此，越是讲究，越是容易生病。”
    英雄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那些美味的鹌鹑，他克制着自己想大口大口将它们全部吞下的冲动，很有礼节地吃着。秦昌意看着英雄，有些讶异地挑着眉毛，眼里渗着笑意。
    英雄笑着问：“您是营养学的专家吗？”
    秦昌意摇了摇头：“不，我是遗传型血液病的专家，”他晃了晃高脚杯，眼神有些恍惚地盯着杯子里那些红色的液体，“在我妻子因血液病去世后的第六年，我成了这方面的权威专家。”
    空气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凝固住了一般，英雄惊讶地半张着嘴，好半天才急促地开口说道：“哦……秦院长，对不起……我……”
    “没事的，孩子，”秦昌意微笑着摇了摇头，“是卟啉症，一种非常罕见的血液病，一点光都不可以接触，就连最普通的灯光，都会让她的皮肤起很严重的水泡。发现她有这种病的时候，我们结婚才六年，我们的儿子只有四岁……”
    秦昌意喝了一口红酒，继续说道：“我一生都在致力于卟啉症的研究，这是一种遗传基因的变异，有很长的潜伏期，一般要在30岁以后才会发病。很遗憾，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可以完全根治的办法，我能做的只有尽量抑制它的恶化，从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我的妻子是自杀的，其实卟啉症并不会很快地夺走人们生命，事实上，它是可以控制的，但它发展到后期，会导致人体严重的变形，就好像人们想像中的那种复活僵尸一般的异型——眼球突出，缺一半鼻子，没有耳朵，嘴唇和牙齿都会被腐蚀，只剩下红红的牙床，皮肤上斑痕密布，起皱、出现硬皮，好像鱼鳞一样等等……我妻子的病情很严重，不到两年就已经出现了器官腐化和变形，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有天趁着我在实验室检测她血液样本的时候……”
    英雄非常震惊地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明白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那不是任何语言可以安慰得了的，更何况是……
    秦昌意叹了口气，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到了极限了，治疗的过程非常痛苦，她真的受了许多折磨，最严重的时候，她浑身——甚至是指甲缝里都长满了水泡，再加上身体器官的变形……她年轻时候真的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那会儿我为了追她可真是狠花了一翻功夫……”
    他的声音变的微微有些哽咽，眼睛出神地盯着酒杯，嘴角向上弯着：“她那时已经崩溃了，我知道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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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务员礼貌地敲了敲门，给他们上了第二道菜，英雄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服务员将菜送到他的面前，有些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退出去关好门。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浅薄，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为现在贫困但不足以饿死的生活感到有一些抱怨，虽然他很快就克制了那样的念头，但他不得不承认，穿着礼服坐在精致的房间里，闻着香浓的红酒……这一切现实的落差让他心里觉得很失落，可是至少他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吃着可口的食物，没有受到任何病痛的折磨。
    “我的爸爸妈妈也去世了，恩……在我19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念大学一年级，”英雄快速地低声说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别人提到过他的父母，可是现在，他找不到什么比这更适合的言语。
    “他们死于一场车祸，当时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完全没有预感……还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是警察打电话找到我的……我们本来还约好了星期六的晚上要一起吃饭……我父母去世后没多久，我爸爸的公司就破产了，当时我根本不懂这些，我爸爸的合伙人跑了，银行强制性收回了我们家的房子……我靠着奖学金和一些亲戚的接济勉强念到了大学三年级，后来……后来我念不下去了，所以现在就……”英雄苦笑了一下，端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
    “所以你就提醒我不要坐我的车子，是吗？你预感到了我会出那场车祸，所以你救了我的命，虽然我们素不相识。孩子，你的父母在天之灵会为你感到骄傲的。”秦昌意微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我的妻子自杀后，我曾一度非常的崩溃，我总认为是我害了她，她怕黑，可她必须终年生活在完全黑暗的房子里，我当时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在黑房子里，如果我能一直陪着她的话，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可事实不是这样，我知道她会抓住每个机会结束自己痛苦的生命，这些超出了我能力的范围，我无能为力，你也一样。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亲身体会到痛苦之后，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悲剧再一次的重演，你做的很好，孩子。”
    英雄感激地看着他：“谢谢，秦院长，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你很有天分，孩子，”秦昌意继续说道，“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天分，虽然你现在吃了一些苦，但有一句古话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孩子，相信我，你以后一定会有一翻大成就的。”
    秦昌意冲着英雄举起了杯子，英雄很感激也举起了他的，闭上眼睛喝下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