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 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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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霁这两日虽说卧床养病,然心思却未尝得定。李琦则依旧早出晚归,已有几日未尝谋面,原以为是在外揽生意,直到那日有主顾寻上门,方知出事了:先前运上京的那批药材,因雨雪受潮,抵京时已霉烂大半!这便自然要行赔偿了!然而此二字着实只是说来轻易!
虽说当初有洛阳大贾赵世瑜的亲笔书信引荐,然李琦毕竟初出茅庐,果真说起交易,主顾们自还存忧虑。李琦为做成这桩生意,当初咬牙只收了他几家各两成定金,却应承双倍罚失!且之后已将本钱与定金一应投进了生意中,当下哪还有余钱去赔?
事至此,自也没脸去求赵世瑜出面讲情,而虽说当初是教南宫霁作的保,然当下表弟卧病在床,且此处不比蜀中,南宫府用度本也不宽,李琦本是知趣之人,怎能轻易与人添扰?遂只得四处急筹钱款罚赔。只是初来乍到,在这汴梁城一时半阵又何处去筹得上千贯现钱?只得一面打发人回蜀中筹借,一面自行赶去洛阳寻友相助!
偏在此间,主顾中有多疑者已寻来南宫府问询。听闻李琦不在府中,自更是疑虑重重!然也知这南宫府并非寻常处,不敢轻易滋扰生事,便放言称若是三日内不见李琦、讨不回欠款,便要上告府衙,求治李琦之罪!
南宫霁得知此事,自不能眼见表哥落难而袖手旁观,遂急命淮安筹银去赔。
淮安去了半日,回来却禀说府中当下的余钱不够作赔!
南宫霁惊道:“不过七八百贯,如何竟连这些也拿不出?!”
淮安摇头:“方才去问了,郎君所说的乃是违约之赔款,并不包括当初所收的定金,再加之不及赔付所要翻的利钱,可远远超出此数了!”
南宫霁心下一寒,道:“有多少?”
淮安伸出手指比了比。
南宫霁一惊:“一千五百贯?!”见淮安点头,南宫霁顿为黯然,问道:“府中最多可拿出多少?”
淮安道:“实则说来,一千五百贯现钱,府中目前还拿得出,只这钱送出去,府中开销便吃紧了。”
南宫霁蹙眉:“怎会如此?”
淮安道:“郎君平日不问家事,自然不知!自吾等来京,用度大抵只靠朝廷拨给,月入六百贯,另加年节的赏赐,年入总也不过七、八千贯,然府中倒有几十人要养活,便是工钱免了,一日吃喝花销也需数十贯,加之郎君时常还须给宫中进贡送礼,这一年下来还能节余几何?”
南宫霁听罢无奈道:“既没钱,怎不向家中要些?”
淮安苦笑:“自是要过了,去年荣安侯入京进贡,便顺带送来两千贯,我又另留下几件古器,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真用上了!只府中本已入不敷出,这一千五百贯若果真散出去,那明日府中众人便皆要挨饿了!”
南宫霁沉吟一阵,只得道:“那便先把要紧的还了,剩余的,我再想他法筹足。”然他又何处筹钱去呢?思来想去,在这京中,能且愿助他的,也惟那一人了。。。
李琦回到京中,听闻欠债皆已还清,自晓是南宫霁所为,心中自然又羞又愧:他此回到洛阳,费尽口舌也只筹得七、八百贯,而去蜀中筹钱之人尚未赶回,想来亦是不顺!原以为此回牢狱之劫已是难逃,不料南宫霁到底得知了此事,已替他解去燃眉之忧,怎不教他感激?!自为谢过。
南宫霁却笑道:“汝遭此不测,本也是因我之故,若非一路伴我归京,那药材由你亲自押送,或不致如此!”
李琦摇头:“此事实还怪我冒失,惟想本大得利,冒失立此赔约,乃是不计后果,当招此祸,今后自须引以为戒!”
说过此些,便言归正转,李琦拿出在洛阳筹得的钱还与他。
南宫霁道:“何必过急!”
李琦摇头:“我知你府上用度本不宽,再言来欠债还钱是应当,行商之人更应守信!”
南宫霁知他脾性,便未再推辞,却笑道:“说来此事,你最应谢的还是太子,若非他相助,我却也难为此。”
李琦一怔,旋即醒悟过,道:“那改日吾还须当面向太子致谢。”
南宫霁颔了颔首,却又叹道:“可惜太子鲜少出宫,你恐还不得机谢他。”
李琦一笑,且道了句“来日方长”。
新春伊始,宗亲中又行大封,平原侯越允宁封平原郡王,皇子越植进为豫国公,楚王子越允熙封左金吾卫将军,韩王子越允则封左尧卫将军,蜀王子南宫霁进封左千牛卫将军!
初得旨,南宫霁除了诧异,再无其他。近来病伤缠身,虽已大半月未入宫中,然而心思却也未曾安定,不晓天意如何猜忌,不料时过多日,原所忧的未至,却候来这道晋封的圣旨!意料之外,却不敢妄喜:若无私自回蜀一事在前,此自是好事,意即今上视他如子侄,本是安人心之举!只是当下,南宫霁着实揣摩不透圣意。
禹弼但道:“所谓赏罚分明,今日得封,却不能断定先前之事今上便不追究。以防万一,郎君下回面圣之时,还须谨记,今上若有试探,汝须仔细斟酌,但觉出纰漏,定要抢在今上问罪之前便请罪认罚,以平息圣怒。”
南宫霁自应下。
出了正月,南宫霁的脚伤总算痊愈,却暂无须入宫伴读,因太子卧病已有好几日,课业不得不暂停。南宫霁心道“怎这般巧,我才刚好,他倒又病了”。虽说只是小疾,然太子身子向来弱,这一病下不知何时才可愈,想来还应入宫视疾。因而翌日便入宫去探,孰料却吃了闭门羹,宫人称太子卧病,不见外人!南宫霁诧异之下,只得悻悻而归。
这般又过了两日,依旧不闻东宫动静,倒是允熙允则听闻他伤病已愈,在平乐居与他见了一回。说起太子之疾,他二人亦是疑惑。
允熙道:“前一日见时,太子尚未显异样,第二日却说染了风寒,卧病不能出,吾等去视疾又不得见,岂不怪乎?”
南宫霁道:“或是偶发风寒,太子本就体弱,所谓病来如山倒!吾等前去又或扰他静养,遂不如不见!”
允则道:“即便是病重,何至于连吾等也不见?再说东宫宫人对此皆含糊其辞,岂不蹊跷?依我看,此不似染疾,倒更似受罚禁足!”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是随口一说,南宫霁心中却一震:受罚!此事,似乎并不无可能。太子若果真受罚,这始作俑者,多半便是他南宫霁!
南宫霁再度入宫,太子固然不能见,然要见东宫其他人却还不难。未费太多周折,便见到了太子近侍裴元适,此人与他倒也相熟。南宫霁此回前来,便是决意要问出实情。裴元适虽有所犹豫,然知他与太子向来亲近,正是欲言不言。
南宫霁遂道:“也罢,今日不妨开门见山,你我交情本也不浅,我自不为难你!实则今日入宫只因心中有一猜,现下与你道来,你但言是或不是便可。”
话既至此,裴元适但忖了忖,便且应下了。
南宫霁道:“吾两回入宫视疾,皆未得见,现想来,太子染疾恐是假,受罚禁足才是真罢?”
元适叹了口气,虽未出言,南宫霁已知其意。便又道:“太子受罚可是因我?”
元适迟疑片刻,道:“此。。。吾并不晓,只知当日殿下教官家传去福宁殿问话,之后便被禁足宫中。”
南宫霁道:“此中缘故,殿下也未曾提过么?”
元适摇头:“殿下的性情您何尝不知?但遇甚不顺心的,只顾闷自生气,成日不发一言,吾等自也不敢问。”
南宫霁道:“汝当知吾为人,当下打听也是欲为太子分忧,因而还望知无不言。汝且想一想,此事先前可有何征兆?”
元适沉吟道:“当日吾候在福宁殿外,似是听官家提到郎君,不知是否听错。其他一概不知了。”
南宫霁闻言暗自道“果是如此!”,便与他道了谢,且道:“今日之话,定不外传,还请转告殿下,南宫霁绝非忘义之人!”
越凌禁足宫中,任谁也不得见,每日里只闷头抄书,心内是何滋味自也不难猜。此回受罚,他虽委屈,然对那始作俑者,偏是恼不起又恨不得。那日听了裴元适转达之言,心中便疑惑:此时他竟还能出入禁中,便说明爹爹尚未加罪!然此岂非怪乎?爹爹既知他私自出京,甚还因召张令其入宫一事怪罪自己,却为何偏不拿他问罪?
正当越凌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竟闻那人得许入宫来见了!
景福殿内,越凌一手托腮,定定瞧着面前之人,许久不出一言。
南宫霁不得不自行打破这僵局,嬉笑道:“殿下与臣相交这许久,今日才知臣相貌出众么?”
越凌嗤了声:“多日不见,汝这脸皮倒是愈发显厚了!吾倒要看看你头上可长角否!”
南宫霁奇道:“臣头上怎会长角?”言罢才回转过,笑道:“说来这角要长自也须长在殿下头上啊!”
越凌佯怒:“你这厮竟还敢讽我!”
南宫霁连忙告罪,道:“殿下乃是龙子,长角自也寻常!然臣一介凡夫俗子,若是长角,岂非大逆不道?”
越凌见他此刻竟还能说笑,心内便又恼起几分,冷哼道:“吾便是长角,却也不曾有你那般神通!”想他堂堂一朝太子,如今却要代人受过,心中怎不存气?!
南宫霁见状便也转了正色,深作一揖:“臣牵累了殿下,特来赔罪,今日但凭殿下处置,绝无二言!”
越凌以为他此话又为敷衍,乃带气道:“此事官家都未曾追究,吾又凭何治罪你?”
南宫霁道:“臣方才已在福宁殿谢过罪了,现下来此,一是向殿下赔不是,二是受罚。”
越凌一时似未明白过,满面惑色道:“受罚。。。何意?”
南宫霁答道:“殿下因吾受罚,吾怎能袖手旁观,因而方才已向官家道明原委,请罪任罚!”
越凌闻言顿变色,道:“你竟。。。”话才出口便又收住,先且屏退了左右,才道:“你此言当真?”
见他点头,越凌当即似觉受了晴天一霹雳!竟上前一把揪住他:“你可知此番坏了大事矣!原本爹爹并不知我放你出京,当下受罚只因擅自召了张令其入内,才令你离京之事轻易得瞒过,而你竟。。。你如今这般,可知将置我于何地?!”
相识至今,南宫霁尚是首回见他这般惊怒无措,心中愈发悔愧,一时倒不知答言。
许久,方是定了定神,轻执过衣上那尚颤动不止的手,垂眸凝视他:“殿下将我想成何等愚笨之人?!”
越凌一怔,迟疑道:“你。。。未将此告诉爹爹么?”
南宫霁见状,心内暗叹了声,正色道:“自是未曾!”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越凌倏忽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定下心来,才惊觉失仪,忙挣脱他转身踱开两步。
南宫霁掌中一空,竟倏忽有种惘然若失之感。。。
二人皆是一阵不自在。
静默好一阵,越凌才道:“你去请罪,张令其之事,爹爹竟未起疑?”
南宫霁笑道:“吾这般警敏,怎会轻易教上起疑?你自放心,我只道你全不知情,乃是因我胡乱寻了藉口求你留张令其在宫中几日。你情面难却,才不得不应下。”
越凌亦笑:“这般便也罢了,若真敢将我供出,定不饶你!”
南宫霁叹了气,作出愁容:“这般殿下倒是无碍了,我却新领了罚,这几日却也自在不得了。”
越凌奇道:“爹爹如何罚你?”
南宫霁上前翻了翻案上摊开的书,不答反问:“殿下抄到何处了?”
越凌道:“方到卷六《悔过》篇,此还是第一遍!”言罢才体味到他话中之意,诧异道:“你莫不是。。。”
南宫霁点头叹了气:“官家问起,吾随口说近时正读《管子》,遂便教抄写此书!早知此,吾便说读的是《周易》,倒还省些笔墨!”
越凌轻嗤了声。却闻那人又道:“然这般也无妨,吾自小到大抄书甚多,区区一本《管子》自不再话下!殿下若不抄快些,还恐落在我后头。”
越凌嗤道:“汝少卖弄,自有你叫苦的时候。”
那人当下又回复了那张嬉笑嘴脸:“殿下应盼我抄快些才是!待我抄完,才能替你抄。”
越凌拾起本书便向他脸上丢去:“你但管好自己便是!”
南宫霁私自离京,本是大罪,然今上念他年少轻莽,又是思亲过切之故,且已认罪悔过,遂从轻发落,只罚去半年俸禄,禁足一月,便算处置了。虽说是禁足,却日日还须入宫陪太子抄书,倒也不觉无趣。
这般处置,上实也是无奈,如今羌桀反心已显,靳国又向来虎视眈眈,他自不能再犯险招惹蜀中,因而此实为定人心之策。
至于南宫霁,负荆请罪也是上计,若非如此,万一到时教人拿住真凭实据再来问罪,恐便无迂回之余地了。
时光荏苒,转眼已入春,汴梁城里方闻莺啼,南宫府喜事便至了。虽说当初百般踌躇,然大人跟前,悔婚之言还是未能出口,因而此事,只得依父母之命定了。
汴梁不比成都,南宫霁又是外臣,此时一无高堂在前、二无亲朋在侧,婚礼自只能从简。新妇入府,好在尚有几位同窗赴宴来贺,闹腾了一回,才教这大喜之日不至冷清。
花烛夜,新妇久盼不来夫君,问来却道“郎君微醺,正于庭中醒酒”。
独立檐下赏花,树是新种不久,去时尚未见开花结果,今朝春暖之时,却忽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苞,或也是天意作美,知晓府中喜事将至,这三五日内,白玉琼花便如天降般压满了枝头,正是“春风贺喜无言语,一夜吹开满树花”。
花烛之夜,美景良宵,南宫霁却隐觉怅然,不知是否饮醉之故,无端有几分恼太子!想他当初信誓旦旦,说定要出来贺自己此回!然果真到此时,却只见贺礼,不见其人!为人君者岂能这般无信?待明日见了他,定要好好问一问缘故!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清风掠过,随意带落一小阵梨花雨。晴雪几丝轻缀襟上,暗香浮尘,正是痴醉。
恍惚间,却见一双纤纤素手翻飞于身前,轻替他整理方才披上的外袍。年余未见,不知是否记性有销,南宫霁似觉眼前身影与当初揽菊亭下那道清新相去甚远,不晓是否因今日着了红妆之故?
轻抚着她精心梳弄的发髻,南宫霁浅为一笑:“夜寒露重,回房歇息罢。”
作者闲话:
不知道为什么前面一章“归来”就是发不上来。。。大家凑合看吧,前一章内容是南宫霁冒雪赶回来了,但是伤了腿生了病,而且宫中可能已经觉察出异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