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  愁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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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南宫霁于灯下翻着书,却全不知读进了甚么,脑中所现,皆是今夜苑中之事,以及太子的恼恨之色!二皇子越植平日看去谦恭守礼,然今日之言止,却教人刮目,虽他年纪尚幼,难免失言,然而此举,却不似无意。再细想来,他二人本至亲手足,私下却少往来,东宫平日饮宴,从不见二皇子身影,岂不怪乎?
    想及此,南宫霁不禁一声长吁,虽说寻常人家,兄弟间存嫌隙的并不鲜见,然纵是家产之争,无非伤几分和气,身家性命总还无虞;只一旦换做天家手足起争,便必酿祸事!便说前朝太宗,虽为后世所称道之旷世明君,却也曾手刃一兄一弟!登极之时,天子座下,放眼皆至亲尸骨,呜呼叹哉!今见这二皇子越植,年纪虽小,却极具城府,日后还恐危及储位啊!
    南宫霁忧虑太子能否全其位之时,亦忧自身:他乃外臣,日后太子兄弟相争,万一二皇子得势,他还恐受牵罪!
    外间隐隐传来更鼓之声,已是三更天。
    南宫霁揉了揉眉心,又觉方才所虑似为杞人忧天:二皇子越植年仅十二,再如何聪慧老成,一时又能成甚么事?且说他于外朝并无依附,怎能轻易撼动东宫?
    只是。。。稍一转念,又觉不对:二皇子虽幼,却聪明伶俐,颇得上欢心;再则,太子生母章怀皇后早逝,二皇子之母沈昭仪出身名门,正位中宫并非全无可能!到时子凭母贵,朝中定有人趋势,煽动废立!若是这般,太子便危矣!
    南宫霁自不愿此事应现,然所谓世事难料,凡事皆有万一,于此还当多些思虑才好!
    上元节后这日,不必入宫读书,南宫霁便如先前所言,去市上挑了两本新书,待明日送入宫与太子。回到府中,得知允熙又送来了请帖,想他等频仍出宫,万一教外人发觉,难免惹祸,一时倒踌躇!然犹疑之后,到底不忍拒绝,便回帖应下了。
    午后,南宫霁依旧带了两个小僮出行,至李家酒店,将二随从在外安置了,便自行入内寻了处僻静阁子,又与店家交待了两句,便坐下吃茶静候。
    约莫一盏茶功夫,贵客姗姗而至。
    允熙一见便嗔怪:“你擅改宴所,原以为是何好去处,不料竟是这般狭僻嘈杂之所,莫不是有心作弄吾等?”
    南宫霁叹道:“确是有心,却非作弄,只为避人耳。”
    允则笑道:“知你谨慎,然也不至。。。”
    南宫霁打断他:“汝可知上回在吾等聚饮过的清风楼,吾遇见了何人?”
    二人面色皆一凝,迟疑道:“是朝臣?还是。。。宫人?”
    南宫霁摇了摇头:“是张翊善!”
    二人大惊,自皆无话。
    坐下吃了一盏茶,允熙才道:“幸得未教吾等与他相遇,实是侥幸,否则。。。”看了对坐的允则一眼,“现下你我恐正在宗正寺内思过呢!”
    南宫霁接口道:“正是此话!因而此处虽简陋,好在能避人。”
    二人皆称是。
    允则道:“只是此处鱼龙混杂,若要常聚,恐也不便。”
    允熙笑道:“依我看,便也无须这般费神了,不如今后吾二人便到你府中举宴聚会,如何?”
    南宫霁一口茶水方入口,闻此言险呛到,急道:“这如何使得,我府中上下,皆是宫中送来的人,何况。。。”话至此,见他二人满脸戏谑,方知乃戏言。
    允熙抚掌道:“你这等聪明人,却也有糊涂之时!一番戏言,也教你惊惶至此?!”
    南宫霁道:“吾乃外臣,私交宗亲,若遭台谏弹劾,汝等至多是降爵罚俸,然吾,却还恐牵罪家族,动乱局势!因是如何敢大意?”
    允熙叹道:“此言倒是!汝身份特殊,自当谨慎;而我二人,却也并非得意,我朝宗法严苛,吾等终日困于宫内,倒还不及你,尚能出外游走!”
    三人就此叹息间,酒菜已渐上齐。三人便始推杯换盏,喧腾起了。
    饮宴至申时,南宫霁怕他二人晚归不妥,便催散席。二人意犹未尽,却是一拖再拖。
    南宫霁劝道:“尔等晚归或教宫中忧心起疑,还是先散了,下回再聚罢。”
    允则道:“难得出宫一回,却还只得躲在这等僻静狭隘处饮宴,本就憋气,你却还要早早催促散席,可不无趣?!”
    南宫霁笑道:“他日便再寻个更好去处,既较此处宽敞,又可避人,彼时再常聚也无妨。”
    允熙笑道:“如此,倒不如于僻静处置座闲宅,平日进出往来倒方便。”
    南宫霁闻言倒不知该笑还是该叹:看他这一言出得随意,却全不知汴京地贵,一座宅邸至少要价上万贯,他等何来这闲钱?!
    倒是允则还通些世情,道:“吾听闻外间宅地甚贵,吾等用钱皆受家中管束,偶要取用个百十贯还好说,若再多,便难了。”
    南宫霁正欲称是,不料他又道:“若要置外宅,只合吾三人之力恐还欠缺,依吾之见,还需再多几人出资。便是宫中伴读这几人,希严便罢了,他年幼不掌事,景况尚不及吾等,允宁倒可,四皇叔薨逝之后,他名上已是一宫之主,虽内事多半还由婶母操持,然而用度上自较吾等宽裕。”
    南宫霁心中觉荒谬,然心知这二人已有醉意,便索性顺他话道:“话虽如此,然而便是集我四人之力,恐还差些,我看不如教太子也出一份,今后买了宅子,也请太子常来一聚,而此事万一要出纰漏,上也必将因顾及太子而网开一面。”
    言犹未落,允熙便忙道“不可”!
    南宫霁笑道:“未曾一试怎知不可,此事便是不成,思来太子看在往昔情分,也不至降罪。”
    允熙道:“并非此意,只是,太子。。。”他虽有些醉意,却还不至糊涂,言语尚存分寸。
    只是允则已醉了七八分,且本性直,此时尤见不得旁人作态,遂抢言道:“汝已入宫这许久,难道还看不出么,太子平日深居简出、勤学克己,实则乃是自危!”
    允熙当即变色道:“莫要胡言!”
    允则道:“此处并无外人,且此事明眼人皆知,并非秘闻!当初那李继中之事牵连东宫与皇后,以至天心震动,若不是皇后当时还得圣眷,恐。。。太子如今乃是如履薄冰,时时自危啊!”
    南宫霁闻言自惊诧。
    允熙适时打断:“罢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皆已说了,就此散了罢!”
    此时虽已过了上元,毕竟还未出正月,各处尚飘荡着节庆之余味。南宫霁在城中随意逛走,心内甚惆怅:原以为伴读东宫必有益处,今日才知竟是险事!东宫前景未卜,他等亲随便也祸福不知,想来怎不教人烦恼?而方才允则那番话,又令他疑惑横生,那“牵连了郭后与太子之事”,想来非同寻常!而他既言此事非秘闻,张令其便定然知晓一二,回去还当细问之。
    上元节后,资善堂复开,上有旨:二皇子越植已长,且性聪颖,勤劳嗜学,遂封豫章侯,迁资善堂随读,以期成器!
    初入二月,几日风雨,天色未见回暖,正是春寒料峭时。
    二皇子越植入资善堂已大半月,平日言止依旧有礼,与上元夜简直判若两人!太子的思虑却似更重了,陈日愁眉不展,南宫霁与允熙、允则既知此间缘故,难免为其不平,因而多少总与二皇子要疏远些,常日见时只浅作问候,寒暄亦少。只希严因与二皇子年岁相近,倒还有些话说。好在二皇子性格孤高内敛,平日便少言寡语,未尝与人交好,因而纵然那几人有意疏远,旁人一时倒也看不出端倪。
    二月中,商恭靖王子越允宁封滁州刺史、平原侯,赐婚娶崇武军节度使高彦绾之孙高氏!天子亲临主持大礼,南宫霁亦得许前往观礼。
    晚间正宴散后,几人在偏殿设席又畅饮嬉闹了一阵。
    临散席,允宁叹道:“自今日后,吾便不再入资善堂了,日后相见恐不得这般随意。”原他本就年长些,如今又已成婚,自不宜再长往来禁中。
    几人虽早知此,然当下听他这般说,心下皆不是滋味,各自吁叹一阵。
    忽闻允则道:“实则,吾倒有一策可教吾等依旧长能相聚。”
    允宁奇道:“何策?”
    允熙笑道:“休听他胡言!此事本极难为。”
    允则驳道:“难为之处,只是缺钱罢了。”遂便将几人欲凑钱置外宅之事道来。
    允宁听罢惊道:“此事,汝等也敢!万一宗政追究,如何担罪得起?”
    允熙道:“此吾等如何不知?若非宗法至严,教吾等平日里都不能有个聚处,亦不会有此想。”
    允宁叹道:“罢,此教我想想再说,然尔等切记此事万不可宣扬!”
    夜深露重,寒气悄然透过窗帘渗入车中。
    酒意渐为散去,南宫霁轻叹一声,撩帘回望那灯火通明处,似有感而生,吟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令其闻之一旁打趣:“郎君只将这后句赠与平原侯倒是应景,那前句便免了,生生死死的,甚煞风景。”
    南宫霁一笑,并未答言。
    令其又道:“小的虽未念过甚么书,然向来听说但吟这花月鸳鸯词的,皆是有情之人,如此说来,郎君莫不是。。。”
    南宫霁教他一言戳中心事,自难免几分难堪,道:“汝今夜难不成也饮醉了,竟敢打趣起吾来!”
    令其笑道:“确是短饮了几杯,方有三分醉意便胡言乱语,着实该打。”
    南宫霁笑道:“罢了”,转念怕他再提此话,便道:“听闻宗室后辈中,今上最为喜爱平原侯,今日看来,倒是不假!”
    令其道:“平原侯年幼丧父,自小便养在宫中,及长虽出,却依旧伴读太子至今。官家与他名上是叔侄,实则却情胜父子!因而圣眷厚些,也是常情。”
    南宫霁叹道:“原是如此!说来吾与之同窗才两月,却也甚相投,不想这般快便要别离,自为不舍。”
    令其笑道:“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郎君与同窗交好本无可厚非,然而我朝宗法严苛,日后若是散了,也难以常相往来!既如此,当下倒还不如淡些好。”
    南宫霁颔首:“此言自是!然当下与他几人日日相见,自不能太过深分!”忖了忖,又叹道:“如今平原侯既去,想来不出一年半载,余者也将封爵,到时他等皆出宫,独留吾一人在禁中伴读岂不无趣?!”
    令其宽慰道:“郎君无须多虑,诸王子纵然封爵,也并非不可入宫,况且这几位王子皆是自小便随在太子身侧的,一时半阵,自还不能散!”
    南宫霁摇头:“吾看未必!他几人年岁都不小了,来日封爵成婚,难免图个自在安逸,彼时想必纵然是太子也不便挽留之。”
    令其亦笑:“这般说,倒是不无可能。”
    既说到太子,南宫霁便道:“太子今年也有十五了,不知圣意可有筹谋?”
    令其自知其所指,回道:“原是早该操持的,只是章怀皇后薨逝至今尚不足两载,遂而此事还需再缓一缓。”
    言罢,车已到府门前,此话便也暂止于此。
    夜已过半,南宫霁却难入眠。闲步入庭中,但觉凉风侵骨,檐下兰花随风摇曳,轻散几缕淡香。依稀记得,上回夜间赏花,还是在蜀中,如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
    夜寒风重,满心愁绪无从说,沉吟入内,提笔作下一曲《浪淘沙》:
    良夜玉堂空,淡月朦胧。醉时难忆玉人容。凤锦帐中频辗转,孤影灯浓。
    任自在春风,抚遍芳丛。飞花又过揽亭东。遥向当时携手处,难觅芳踪。
    春已至,约未践,人隔千里,此情何堪?
    自入京中,虽月月有家书,然于婚事,却无从谈及。每思日下,还恐归去无期,与其叹恨韶华远去,倒不如就此作罢,还省却一番牵念。心意既定,便提笔写起家书,请作罢婚事!然而数语问过大人,便措辞无从,一番苦思斟酌,将近四更才写罢。
    一夜孤梦。
    清早起身,见桌上尚未投出的家书,忽又觉不妥,一时凝眉。左右却怎知他心意,但见信,便问可要送出!南宫霁犹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这段时日,允熙允则二人看去尤忙碌,白日里心不在焉不说,晚间一散学便散得比林间的兔子还快!太子渐也察觉到此,问过几回,南宫霁只能胡乱替他等掩饰过去。好在太子不曾深究,偶得散学早,便留南宫下来伴他对弈闲谈,天气好时,或去后苑赏花,倒也不至无趣。
    将至月底,允熙私下告知南宫霁,他等已择中城东一处宅院,然而此宅叫价上万贯,钱绝非一时半阵能凑出,因而当下,还是改买为赁为妥,且赁钱已近凑齐!
    南宫霁自然会意,便以备贺礼之名自府中支了两百贯与他。说来此原为一句戏言,南宫霁并未当真,却不料他等这般神通,撺掇了允宁一道为此!事到如今,南宫霁却也反悔不得了。好在允宁持重,有他主持大局,当不至出甚大纰漏。而此事若果真能成,今后便多了一安心之去处,自然也好!
    三月,宫里将开赏花钓鱼会。
    越凌听说过去年之事,便要南宫霁传授钓鱼“秘技”!南宫霁不好推却,遂旬休时,便陪他去往金明池垂钓。
    夕阳下,御湖明瑟,晚风撩起阵阵涟漪,两少年湖边垂钓嬉戏,甚是欢欣。钓了两个时辰,太子果见长进,下杆必有所得。
    南宫霁遂戏言:“殿下乃是要夺臣这钓鱼状元之位么?难怪民间有俗言道‘技不可倾囊而授’,吾这师傅做到底恐还不如那瘸脚老猫!”
    越凌自不解其意。
    南宫霁遂道来此故事:老虎拜猫为师,孰料出师后不念师恩,反要吃了猫!孰料就在它张大嘴扑去的刹那,猫却闪身轻轻一跃上了树!老虎无奈,只能望树兴叹!原来猫对老虎并非倾囊而授,有意留下爬树这最后一技,果真救了自己一命!
    越凌听罢故事,凝眉有所思。
    南宫霁此话本是随意而出,只欲博他一笑,却不料他是这般反应!此时再回想方才之言,才觉有不妥:纵是戏言,也不该妄称自己是太子之师!再说来他自比为猫,那太子岂不就成了那背恩负义的老虎了么?难怪太子不悦!
    正自懊悔,忖着如何圆场,不料太子已先出言:“既能料到日后或成反目,又何必费心结交?既交之,却不能诚心待之,苦作防备,留下绝技,本意为自保,然老虎必以为其狡诈,岂非又加重猜忌?因而,所谓因果,我看还皆在其中!”
    南宫霁闻之愕然。良久,才道:“殿下此言并非不在理,然而猫之所以收老虎为徒,想必是有不得已之由,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明知难为,却还不得不为之,乃是情势所迫,多是身不由己罢了。”
    越凌垂眸,似正回味他此言。须臾,抬眸轻一笑:“此话也在理!罢了,一故事耳,也无须吾等为他师徒分出对错恩罪,你我还是好生钓鱼罢。”
    一笑而过,二人便又继续。
    

    作者闲话:

    凑足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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