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才回来，去做贼了吧？”郑逍一边用木椅压牢门板，一边没好气道，“不是说好出宫之后各干各的么，怎么又来找我？”
    对方低头抿了口茶，闻言轻笑：“公主嘴硬心软，独自一人在这寒碜小店，怕是心惊胆战得难以入眠吧~”
    “是啊，那又如何，”郑逍白眼一瞥，好心情地扬唇挑眉，“就你胆大，大半夜在外面晃荡。”
    “你不好奇么？”
    “好奇啊，但是当初说好了，各干各的互不叨扰，我自然懒得问~”说着，郑逍心满意足四仰八叉躺上床，两脚晃晃颠颠，比方才一人的时候放松了许多。
    “我去拿回上月的工钱，”卞幺边脱去外衣边不以为意道，“楼里的老鸨每月初八都会发工钱。”
    “嗯？你们的工钱不是客人给么，什么时候轮到老鸨统一发放了？”
    “没有的事，客人一进楼就把银两给老鸨了，很少有人愿意再给我们钱。”
    “那老鸨还认得出你么，怎么愿意轻易将钱财交给一个外人？”
    “这种小事自然是要门道的。”卞幺坐在床沿，刚脱完鞋便把脚翘上床，郑逍吓得连低声嚷着不让。
    “你是不是女人，不洗漱就上床！”说着，后者忙像见了臭虫似地蜷进那床的角落，一脸尴尬道，“不是不让你和我挤挤，只是你这脚……”
    对方闻言也不生气，只面不改色直直躺下去，抬起双黑眸对她莞尔：“小女乏了，再者这时客栈不供水，故而请公主将就一晚，明日早些起来赶路要紧。”
    郑逍被她两句话憋了回去，只有狠狠白了她一眼，心想俩人平日虽说不上交好，却也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对方还算有些本事，犯不着在这小事上大动干戈，以免以后还要有求于她，届时面上挂不住。
    仔细一想，老早那大学宿舍里，一到天热，老鼠蟑螂什么的全都出来活动筋骨，自己都咬咬牙忍了下来，脚臭算什么。再者，相比一个人战战兢兢熬到天明，今儿晚可算是美人在侧了，她理应不多计较才是。
    只是，这大美女待在宫里好吃好喝好穿好用了些时日，按理说，对老鸨发的那点工钱该是不屑一顾才是。这卞幺看着也不像是贪恋小财的人，怎么着，还冒着个险特意跑出来，就为拿上月的工钱——郑逍颔首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堪称神秘的女子，透过她男人的外表，回忆起对方女儿身的面貌……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连男人装扮都沉静唯美得像幅画，郑逍心想，这样美好的人天生不适合被困在闺阁之中。
    然后郑逍安心地熄灭另外两支蜡烛，背对她躺下。所幸对方呼吸很浅，更别说呼噜声，前者很快便昏昏沉沉睡去。
    东方刚露鱼肚白，郑逍就被鸡鸣惊醒，一睁眼，那人又在洗脸台前对着镜子捣鼓脸蛋。
    “你干嘛？”郑逍猥猥琐琐凑上前，见她又换了副新面孔，当下疑惑，“就昨天好好地一张脸，你怎么又换，这和昨天比起来丑多了~”
    “你也要换，”卞幺手上动作一刻不停，只轻描淡写道，“出宫盘查得不紧，只要有假令牌，大都能放行；进宫却不同，再者城门看守士兵最留意进城者样貌，咱们自然得装扮得平常些。”
    郑逍语塞，心说，那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化丑点，换来换去也不嫌麻烦——要知道，做过帅哥之后再做丑男，有心理落差是肯定的。
    她早些洗漱，整理衣物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顿住动作问道：“对了，昨天夜里你有听到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么？”
    “听见了，”卞幺转过头，一半面皮已经贴牢固，另一半还浮在脸上，里面红色的涂料若隐似现，“小女昨夜没睡。”
    郑逍一抬眼对上她脸，当即吓着嚷道：“亲娘诶，你是想吓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吧！”
    “什么遗产？”对方闻言不置可否转过去，不过前者瞥到她半边嘴角上扬的痕迹。
    “没什么，”郑逍话锋一转，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说你没睡，为什么不睡？”
    “小女本就睡得浅，在客栈更甚，”卞幺拿刷子把另外半边面皮边缘粘紧，随后淡淡接道，“早就习惯了。”
    郑逍没说什么，虽然她不了解这个神秘女子，但她能想象，什么样的人难以放下戒心，以至没日没夜都睡不踏实。像她这样易容技艺高超，演绎水准不容置喙的人，不是成长在一个技艺传承的世家，就是长年累月浪迹江湖，居无定所。这样的人是厉害，可从某些层面来讲，也挺可怜的。
    但就算可怜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她不是圣母，天底下缺胳膊少腿的人多得是，这卞幺怎么着活得总比那些人畅快，轮不到她来怜悯。
    “你看什么？”对方已经把整张面皮牢牢粘在脸上，正在贴假眉毛，见郑逍直直盯着自己发愣，不解道，“没贴好么？”说着，她下意识用手反复摩挲脸颊根部，来检查有没有明显接缝。
    “没什么，”郑逍看着对方疑惑的神情不禁浅笑，“快点，你整好了还得给我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