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自己幻听的卡尔眨了眨眼，却不敢开口询问，只好委婉道：“你刚才说什么？”
    尼克斯不回答，只看着卡尔的后脑，突然兴致一来，用右手食指勾住一缕在渐黑夜色中变深的秀发，缠绕成圈。
    感应到骑士动作的卡尔越发迷惑起来，尼克斯前后不一的行为令他有些不安和不知所措，只能强自辩解：“我听到你刚才说……”
    尼克斯只冷冷地看眼卡尔。他知道此时的卡尔看不到自己，四周也再无一人，也就是说，此刻他终于，能够摘下平日伪装的面具。
    希尔薇不在这里，也没有凯恩学院的学生，他没必要再强自伪装。
    想到此，尼克斯冷冷地勾起嘴角，泛出一丝冷笑。这是和他平日微笑差异极大的表情，若是希尔薇在此，都不敢相信此刻的尼克斯就是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骑士。
    尼克斯兴致勃勃地玩着魔药师的秀发，前方的卡尔却越发觉得心慌。他甚至开始怀疑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听，毕竟尼克斯再如何，也不会当面说他笨的。
    他知道尼克斯绝不是这样的人。
    强自找理由的卡尔如此想着，终于觉得心安一些，却仍是忍不住最后问道：“尼克斯，你刚才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身后的尼克斯挑了挑眉，笑，一双天蓝的眼睛因为太过浓烈的冰冷而深邃成黛蓝。他故意歪了歪头，欺负魔药师看不见，肆无忌惮地比着嘴型：有。
    我说你笨。
    说完，尼克斯就笑了，但他故意装得温厚，声音也温柔起来，回答道：“没有。”
    得到答案的卡尔心满意足地眨眨眼睛，彻底放松，将自己尽量轻柔地贴在骑士身上。他从没有和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因此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不敢动弹。
    曾几何时，卡尔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面。在他的幻想里，太阳骑士安铎会着一身黄金板甲，骑一匹全副武装的骏马带他去野外探险，探索这个世界，而当天黑鸟倦，彼此就会温柔的依偎在火堆旁，谈论一些或许关于明天，或许关于未来的事情。
    这是种很美好，美好到令人绝望的幻想，卡尔也深切的明白这幻想永远不会实现，因此当神似妄想，却又不是妄想的场面发生时，卡尔无由来的觉得心酸。
    此时他才终于肯承认，安铎，那个耀眼如太阳的骑士，从来不曾属于他。
    一切，不过是他死缠烂打的一厢情愿。
    一旦认清这个令人心酸的事实，卡尔就控制不住眼泪，但他尽量压低声音，默默哭着。他不希望身后的尼克斯看到他如此可怜的模样。
    但即便卡尔如何压抑自己的哭声，敏锐观察四周的尼克斯仍是察觉到了魔药师的异常。骑士静静望了会魔药师微耸的肩膀，伸出双手，将对方抱住，头倚在魔药师肩头，极低极低地开口：“在想他吗？”
    卡尔摇摇头，只默默流泪。
    见此，尼克斯抬起手，用袖子摸索着擦干魔药师的眼泪，沉默不语，又用手臂压住魔药师的身体，示意对方靠在自己身上，“天黑了，该睡觉了。”
    卡尔没有反抗，顺从地倚在骑士的胸膛上，却仍是止不住泪，只好一边闭眼一边哭。
    尼克斯伸手轻拍魔药师几下，终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低语：“如果他伤了你的心……”我就帮你杀了他。
    但这后半句尼克斯还是没说出口，他笑了笑，再轻拍魔药师几下，看着对方入睡，才突然重重吐了口气。
    如果不是突然想到了希尔薇，尼克斯差点就无法克制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就此告诉卡尔，他会比那个人更好，更适合他。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尼克斯冷冷地抬头，惊觉在禁忌森林里看不到月亮后自嘲的笑了笑。他的心极乱，这个突然出现的魔药师打乱了他的所有盘算。
    醒醒吧尼克斯，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替身。尼克斯冷漠地在心里提醒自己，强迫自己去想希尔薇。
    这显然非常有效，因为一旦想到希尔薇如今可能身处险境，什么风花雪月都随风而逝。尼克斯的双眼蓦地清明，微眯起来：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希尔薇。
    只有确认希尔薇安全，他才能彻底安心。
    如此想着，尼克斯微微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入眠。只有睡个好觉，养精蓄锐，他才能在明天之内赶到洛瓦安峡谷。
    待尼克斯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之后，四周静默无声，只有气流因为冷热温差四处流动，吹散沉密如阴霾的腐朽气息。
    而当卡尔睁眼时，身后的尼克斯早就醒了，只是见魔药师睡得香甜，不忍打断。
    意识到这点的卡尔赶忙起身，跳出树洞，而后舒展蜷缩一夜的身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还蜷在树洞里的尼克斯见此，轻笑一下，注意到魔药师的双眼不再通红后，走出树洞，直走到魔药师面前，伸出手碰了碰对方的颧骨，“眼睛。”
    明白骑士缘何如此的卡尔笑了笑，“好了。”
    见到魔药师笑了，尼克斯也忍不住泛出一丝笑意，声音却依旧冷静：“我们今天就要到达洛瓦安峡谷。”
    “这一路……”尼克斯的视线不由得偏移，不敢正视魔药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就是该死的觉得心跳加速。
    为了掩饰心慌，尼克斯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幅手绘的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某点道：“我们现在大概在这里，要穿过这里，也就是禁忌森林的东部，顺着这条河前往洛瓦安峡谷。”
    “平常的话，大概需要一天，但我希望我们能在日落前到达洛瓦安峡谷，找到驻扎的地方。”
    卡尔明白骑士是希望他加快速度，不要拖后腿，因此郑重的点点头。
    见此，尼克斯不由得笑了，随后心里一软，看眼魔药师，故作随意道：“如果累了，我会背着你的。”
    听到这话的卡尔也笑，满脸的心满意足。
    但事实上卡尔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光是走出禁忌森林就花去了他大半的体力，长时间的走动使得他双脚起泡，每一步都如刀尖行走，但他不敢停下，不敢开口，也不敢露出丝毫疲惫，只咬着牙，努力跟上尼克斯的脚步。
    走在前方的尼克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实际上魔药师的行为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他的估算中，他们至少需要休息四次，但从禁忌森林出发至今，他们还未停下。
    尼克斯环视四周一圈，确认两人已经走出禁忌森林后站定，转身看向魔药师，见到对方摇摇欲坠，忙走过去扶住，半托半拽的将魔药师拖到河边。
    这是条从禁忌森林流出的小河。由于禁忌森林西边就是德利奇山脉，因此于山脉发源的河流大多流经禁忌森林，只是能够流过整个禁忌森林的河道极少，只有这条。
    将魔药师拖到河边后，尼克斯半蹲下，去脱对方的鞋。这动作太多唐突，吓得卡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如果不是尼克斯察觉，可能魔药师还未累死，就先把自己摔成了脑残。
    “别动。”尼克斯用右手钳住魔药师的右脚，防止对方乱动：“我们还要走半天，不及时挑破水泡的话，你没办法走那么远的路。”
    听此，卡尔终于老实了，但他毕竟从未与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仍有些害羞，因此不得不别过头，用右手捂住双眼，脸颊一片通红。
    魔药师这样的反应逗乐了尼克斯，但他面上仍旧沉肃，吓唬魔药师道：“会很疼。你要忍住。”
    卡尔狠狠点点头，手心微微出汗，气息都轻缓起来。
    但想象中的长久剧痛并未来临。在一阵钻心的疼之后，卡尔的双脚就一片清凉，失去感觉。
    卡尔忍不住张开手，通过指尖的缝隙偷瞄骑士。而彼时的尼克斯已经处理好伤口，上好伤药，正在用绷带包扎，见魔药师透过指尖的缝隙偷看，勾起嘴角一笑，“我说什么你都信？”
    魔药师这时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狠狠瞪了眼骑士，却见对方丝毫不受影响，慢条斯理的为他穿上鞋子，洗手，然后擦干双手，这才突然表情严肃地看向东方，低语：“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
    “狮鹫是种群居的魔兽，往往是倾巢而出捕猎，所以绝对不要离开我身边。”尼克斯说着，背对魔药师半蹲，沉默起来。
    他其实是很想说“上来”的，但这样多少显得矫情古怪，因此只好沉默着，示意魔药师自己主动。
    但半响后，魔药师仍无动作，恼羞成怒的尼克斯只好别扭又干巴巴地开口：“我才抹上伤药，你想让它们失效吗？”
    听此，骑士身后的魔药师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他其实早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却因为刚才被尼克斯戏耍，故意装懵懂。
    将整个身体都恶狠狠扑在尼克斯后背，压得骑士踉跄一步后，卡尔轻轻在尼克斯耳边吹了口气，故作凶狠：“下次再耍我，我就，咬你。”
    说着，魔药师彷如警戒般在骑士的耳廓上轻咬一口，再次警告：“狠狠地咬。”
    有那么一瞬间，尼克斯差点直接腿软跪倒下去，如果不是他毅力惊人，强迫自己站起，可能两个人都要就此摔倒。
    惊魂未定的尼克斯回过神，狠狠瞪了魔药师一眼，明白对方看不见后改用训斥：“下次再这样，我就将你丢到禁忌森林里去。”
    听到警告的卡尔瑟缩一下，这回彻底老实了，安安静静伏在骑士背后，但在偷看尼克斯时，他发现骑士的耳垂红了，最后不只是耳垂，骑士的整个脸庞都红了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和喜悦从魔药师心底溢出，令他整个人都楞住。卡尔后知后觉的再看眼尼克斯通红的脸庞，不知为何自己也红了脸，像只小兔子那样安静地趴在骑士后背。
    最后，卡尔将整个脸庞都埋在骑士的脊背上，心酸得无以复加。
    他曾经错过了安铎，也许这回，他又要错过尼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