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体系冲突引发的排斥现象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卡尔没多久就好了，但他仍旧瘫在床上，不肯起来。
    卡尔不肯起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又现身了。明明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两日，卡尔却觉得自己度过了整整两个世纪，以至于听到系统的声音时，竟觉得陌生。
    “接近主角成功，请选择命格夺取方式。”当灵魂深处的声音冰冷刺来时，卡尔打了个寒颤，半响后才回神。
    回神的卡尔沉默半响，回答，“我不会杀他。”
    “请遵守系统规定，完成任务。”系统冷冷道。
    卡尔听后冷漠地轻笑，眼前浮现出与安铎神似的骑士身影，不自觉翘起嘴角。他已经知道系统是个没有感情的生物，自然也懒得与对方辩驳，只轻轻道，“我去过他说的那个地方。”
    “那个战场，谢伊死去的战场。”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根本无法停止，或者卡尔根本不想停下，这些话他压在心里，压了一辈子，压得他几乎日日，万箭穿心。
    安铎死后，卡尔去过骑士所说的战场。在那场罗德尼最惨烈的战斗里，谢伊死去，而安铎最终活了下来。
    当时罗德尼军队的对手是弗拉德魔法塔的火魔法师。火魔法是攻击力和攻击范围并重的魔法，与其他魔法不同，修炼火魔法的魔法师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守而专修进攻，因此弗拉德魔法师是最受军队欢迎的魔法师。因为在战场中屠戮了太多人，弗拉德的魔法师甚至还有了一个称呼，叫做“火之死神”。
    当卡尔去战场遗迹时，那个地方已经被烧得寸草不生，原本绿油油的平原被火魔法炙烤得沙化，隐隐有成为荒漠的趋势。一眼望去，只有偶尔突兀而出的石头是这烧焦大地的唯一活物，苍穹与沉默绝望的大地相接，夕阳如血。
    孤身前来的卡尔望着这样的场面，面无表情，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已经荒漠化的地面，抓起一把沙子，微微松手，任微焦的沙子随风飞扬。
    卡尔完全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浩荡的敌军从远处有序靠近，而在军队最前方，是一个骑着马匹，身穿深红魔法袍的高级火魔法师。
    这阵仗完全超出了尼德罗将军的预料，因为在他，甚至所有尼德罗人猜测中，弗拉德魔法塔至多会派出几个中级魔法师。
    三大魔法塔有规定，高级魔法师及以上的魔法师不能参与国家间的战争，因为一旦他们出手，将不只是尸横遍野那么简单。
    那将是，单方面的虐杀。
    看清火魔法师的魔法袍颜色后，尼德罗军队陷入了绝望。他们不明白敌军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会使弗拉德魔法塔愿意派出一位长老级的高级魔法师。
    他们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能够让一向不问政事，只专研魔法的高级魔法师出手。
    已经没有退路的尼德罗军队不得不停下，开始摆阵，手上的长盾是那么沉重，重得他们根本无法行动。
    之后，毫无疑问是大火，漫天大火，火焰从最前方的高级火魔法师手中燃起，然后越发炽热，翻腾，化为一道道火龙收割着罗德尼军人的生命。而被点燃的尼德罗士兵嘶叫着逃命，渴望获得昔日队友的救助，却只能在队友爱莫能助的眼神中死去。
    然后整个战场都燃起大火，成为炼狱。
    卡尔的泪悄无声息地落下去，落在寸草不生的焦地里，消失不见。
    意识到自己落泪的卡尔吸了吸鼻子，狠狠命令自己不要哭。要忍住。
    谢伊的魔法防御罩本应早在火魔法师动手时就开始生成，但身为新晋的灵魂法师，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在高级火魔法师手下存活，因此站在军队中，受军队保护，并且被要求保护军队的他，放弃了尼德罗军人。
    因为他选择了救自己的契约骑士，安铎。
    “安铎，你相信我吗？”在一片绝望的惨叫中，谢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冰冷，但站在他身边的骑士仍是挺直脊背，将手放在腰间的双手剑上，铿锵回答，“相信。”
    “好，那一会等我布下魔法屏障你就躺下。”拿出法杖的谢伊轻笑一下，转过头，看了眼自己的骑士，语气却笃定：“然后不要动，无论如何都不准动。”
    那时候的安铎并不知道谢伊要做什么，直到大火开始冲天，将整个战场，整个罗德尼军队都燃起，他才在熊熊的火光中明白了契约魔法师的意图。
    谢伊缓缓撑开一个魔法屏障，将身边的友军保护进来，这保护屏障越变越大，最终将四分之一的战场都覆盖住。这是谢伊的极限。
    灵魂法师的魔法屏障一般是透明的，但谢伊所布下的防御屏障并不透明，他的颜色隐隐发青，那是谢伊灵魂的颜色。这种不透明的灵魂魔法在灵魂法师中间又被叫做燃魂，因为直到灵魂法师的灵魂燃尽，这防御屏障才会破灭。
    这是灵魂魔法最后的防御性招数，即为了要守护的人，燃尽自己的生命。
    “还不躺下？！”见骑士迟迟不动，谢伊急了。一滴汗水自他的额头滴下，顺着脸颊流到下颌，而后坠落。
    魔法屏障的范围随着谢伊灵魂的燃烧渐渐缩小，使得躲藏于内的尼德罗士兵不断向谢伊和安铎所在的地方奔去，但即便如此，也仍有许多士兵因为行动迟缓烧死在了屏障之外。
    安铎燃烧的瞳孔里都是死尸，连绵的死尸，即便屏障内还活着的军人，最后也难逃一死。
    明白谢伊意欲何为的骑士沉默，想要抽剑同谢伊一同战斗。骑士并不怕死，实际上，在成为骑士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死。
    他只求死得有价值。
    他只求为他而死。
    但就在安铎想要行动的瞬间，明了他意图的谢伊开了口，“躺下！”
    “我命令你，安铎，我命令你躺下，直到大火熄灭都不要动。”
    “这是我的命令，安铎，我最后的命令。”
    卡尔不知道安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遵守命令，但他知道谢伊最后死了。当耗尽灵魂力量的谢伊终于无法支撑屏障时，整个屏障立即从中心破灭，而后被烈烈大火燃为灰烬。无数的尼德罗士兵在这一变故中愣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起火，燃烧，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和漫地的死尸一样，漆黑如炭。
    被燃魂挡住视线的高级火魔法师永远都不知道在燃魂防御之下，谢伊又布下了一道防御屏障，这道防御屏障颜色透明，范围狭窄，几乎是贴着安铎的盔甲布下的。哪怕安铎微微挪动一下，都可能碰触到这道屏障
    最终，灵魂力量干涸的谢伊无力地跪在地上，向骑士所在的地方看去，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即便是随后翻腾而来的火龙也没能令这笑意消失。
    他的骑士现在安全了，因为那一层一层烧焦的尼德罗军人尸体，已经将他的骑士，很好的藏了起来。
    而安铎，就在那一层又一层惨死的友军身下，成为整个战场中唯一的幸存者。当他扒开尸体起来时，整个天空都在燃烧，整个大地已被烧焦，骑士花了好久才找到契约魔法师的尸体。
    他抱住那具尸体，想哭，却如论如何都哭不出来，因此只能缓缓地笑，露出谢伊最喜欢的温柔笑容。
    “安铎，你叫做安铎对吗？我是谢伊，白泽魔法塔新晋的灵魂法师。”
    骑士闭上眼，将那具尸体狠狠按往胸口。而那之后，安铎就遭遇了纠缠他一生的噩梦：由于太过用力，那具烧焦的尸体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碎裂成了满怀的灰烬。
    这是一种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绝望，安铎保持着温柔笑容愣愣看了眼满手的灰烬，终于跪在地上嘶喊一声，将整个腹脏的肺胃都喊了出来。
    这些，都是卡尔一点点从各种消息中想象出来的，他搜集了所有关于安铎的消息，将那些文字，一点点拼凑成安铎这个人。他也许是世界上除了骑士自己外最了解对方的人，但这些事，卡尔却永远都无法说给安铎听。
    因为安铎根本就没有给过他机会。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死去契约法师的安铎，从未给过卡尔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
    当回忆至此时，卡尔已经泪流满面，他轻描淡写地擦去眼泪，而后转动眼珠，不让泪水留下来，轻轻叹息，“系统，你不会明白的。”
    “要我杀了他，我宁可自己死。”
    魔药师的声音很轻，但寄居于对方灵魂的系统全然明白了卡尔的心意，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宿主，这个叫做卡尔的魔药师，以死来拒绝自己赋予他的任务。
    意识到这点后，系统陷入了沉默，运行逻辑冲突令它自内部开始产生错乱。过了许久，系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说的却是：“程序运行错误，数据遭到损坏。”
    “请等待系统自我修复。”
    随后系统就没了声音，卡尔在床上等了许久，直躺到腰间酸痛都没有得到回应。
    确定系统不会出现后，卡尔起身，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系统的出现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中的主角尼克斯，这个与安铎十分相像的骑士。
    尼克斯和安铎真的太像了，同样的金发，同样的骑士身份，甚至同样爱使剑，同样的英俊可靠，卡尔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所谓的“人设”，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已经在“作者”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会是他，会什么穿越到《罗德尼亚大陆》的，偏偏是他卡尔？为什么尼克斯，这个世界的主角，如此与安铎相像——卡尔渐渐握紧双拳，感觉自神魂深处发冷：这一切，是不是又是“作者”的一场娱乐？
    你究竟……卡尔深呼吸一口，斜过眼，透过窗子看向湛蓝的天空，那些眼睛不在，卡尔甚至这两天都没看到过那些眼睛，这个认知令他觉得心寒，止不住的恐慌：“作者”，你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创造了他和尼克斯的相遇？
    这个虚构的世界，这种虚构的命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停止？
    无法得到答案的卡尔最终松开双手，自嘲笑了笑。他无所谓地起床，开始整理衣着。不管这世界多荒谬，他都有醉下去的理由。
    只要安铎还在，他就愿意长醉不醒。
    而此时全副武装的尼克斯正在上楼。经过商议，几人最终决定进入禁忌森林猎取中级五阶的虎猫，毕竟艾丽娅虽然任性，却是实打实的中阶四阶火魔法师，没有了她，他们根本打不过狮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