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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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行程又尽,天暗淡之后众人便停下车马,找了块地方准备生火歇息,同行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叫了他去周围拾捡些干燥的树枝。原先齐秋行并不情愿,他想待在齐阶的身边,可齐阶觉得这几日受了他们不少的照顾,这样寻常的事一再推脱实在奇怪,于是就准备一起去。
齐秋行看齐阶这几天休息不好,而且侍卫都在,就妥协了下来让他不要跟着,嘱咐他待在侍卫身边,自己则跟着人在附近找寻树枝。齐阶则主动的去清出要生火的地方,去找了几块石头叠在一起。两个侍卫照着齐秋行的吩咐一刻不离,就跟在齐阶身后,随手接着齐阶找到的石块。
齐阶算了算日子,感觉明日起来再行一日,天黑前应该就能到人多的落脚地,也许明日就能睡上床铺,心情就十分的好,边捡石头便哼着随意编出来的调子。
一切都显得十分平常。所以当侍卫猛地推开齐阶的时候,齐阶跌坐在雪地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而另一个侍卫即刻就拉起他护在身后时,齐阶才意识到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躲在侍卫身后慌张的去看眼下的情形,便见到之前推开他的那个侍卫被砍中,勉强的撑着应对,而两个与他们一路同行的伙伴正拿着刀一步一步逼近。
“你们干什么?”齐阶跟着侍卫也一步一步往后退,发出的质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如果你们只是要钱,我都给你们!”齐阶大声的喊着。
但打斗中的人依然不理会,脸上的神色一点变化也无,直接忽视了他的话语。
齐阶忽然明白过来,这些人伪装了那么久,自然不是冲着钱财。
为什么会这样,其他人呢?齐阶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疑问,不过马上就意识到眼前危险的处境,随即就想到如果这帮人是一伙的,那齐秋行现在一个人也很危险,可转眼当身边的侍卫朝他大吼,让他赶紧逃后,他才生出惊恐的心,正要转身狂奔,刚迈一步又想到陈珂的骨灰还在马车上,就先跑到马车上把包着骨灰的木盒包袱拽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奋力狂奔。
人在逃命的时候能有多快?齐阶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他抱着包袱,两耳边的风呼啦啦的响,两只脚陷在深雪里拼着全力往前,他只一味的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跑了多久。
但力气总有衰竭的时候,齐阶跑到实在跑不动后跌坐在雪地里喘气,周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齐阶望着自己跑来的方向,一片雪白中依稀还能看着两只深深的脚印在雪地里蜿蜒的印子。
齐阶心里更慌了。雪地里的脚印让他意识到他无论跑多远都是没用的,如果那些人没有被侍卫制服,只要顺着脚印就能找到他。
齐秋行呢!
他还活着吗!
要回去去找他吗?
可回去了他能怎么办!
这些人不想是为了劫财,为了什么要杀他!
周围的稀疏的树影本该是静止的,可齐阶看在眼里只觉得鬼魅异常,像是时刻就要扑身而来的妖怪。他必须继续跑,能远一点就有一点逃脱的希望。齐阶挣扎着起身,看着周围的枝叶树影深吸了几口气后,跌跌撞撞的朝树林更密集的地方跑去。
一入夜,风开始起了。齐阶吸进胸膛里的气中似乎有细小的刺,每一口气灌在肺里都扎的他生疼,他躲到了树木较为密集的地方,力竭的感觉不得不让他停了下来,找了颗较为粗壮的树作为掩护。
风短暂的停止后就显得四周很安静,齐阶也尽量让自己安静下来,捂着平复下来自己的呼吸。
噗通噗通噗通……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齐阶知道眼下他总要想些办法,可他的脑子在停下来之后就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往前走,他也不知道雪地里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是安全的。
他会死在这里吗?齐阶脑中只有这个问题反反复复的出现。他奔跑过度的身体一停下来就发着汗,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热度也很快的消失殆尽,很快就被寒凉贯彻全身。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除了风声之外,依然是静谧的模样。
齐阶忽然生出一丝自己可能逃过一劫的庆幸来。
但很快就被打破。
他听到了窸窸窣窣,显然是人的脚步声发出的动静,接着心一下就被提到了喉口。脚步的频率很不规则,十分的杂乱,显示来的人不止一个,而除了脚步声之外并没有交谈或是呼唤的声音。如果是他的人解决了对方来找他回去,那么应该是会发出呼喊,让他注意到。
可现在来的人刻意没有发出声音,显然是怕惊动了他。
这是要来杀他的人。
可他已经跑不动了,而且哪怕继续跑,这些人跟着他的脚印总会找到他。所以现在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想到这里齐阶干脆闭上了眼,心中生出绝望。
那齐秋行呢……齐阶的脑中又闪过许多。
他想齐秋行和自己不一样,他有武艺,力气也比自己大,兴许是安全的。
他会活着的,一定会的。
齐阶的眼前忽然浮现了很多他们在一起时的画面,那些画面飞快的闪过,其中一幕暂停静止,清晰的映在齐阶的脑中。
王府后院的树荫之下,那个虽然放轻了脚步却依然惊醒了他的人,还有树上的传来的猫鸣。
“你看出来了吧”——来人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树下藤席上的齐阶自然知道是谁来了,只是夏日浑噩的热让他不愿意反应,干脆装作还未清醒,
直到那个人轻落在身边,在他唇角留了一个吻,被吻着的齐阶睁开了眼又很快合上,来人并没有发现。
这个孩子,果然是喜欢上了自己吗?齐阶那是虽然觉的很不可思议,可自己在知道后并没有被惊吓住,心中一直猜测的,这个几近荒缪的念头被证实了之后,他却觉得很平静。
就像他现在一样平静。
如果自己死了,齐秋行会很伤心吧,不过伤心完了也就好了,这样的结局其实想想倒也很不错。
齐秋行会记挂自己很久吧。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一生也说不定。想到这,齐阶竟然还笑了起来,等到他下去见了陈珂,陈珂一定会笑他的,不过笑他之前定然还要骂他一顿,毕竟这才分别没多久,甚至连入土为安都没为她做到。不过看现在的情形,齐阶觉得自己能入土为安的可能性也十分的渺茫了。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齐阶甚至考虑要不要临死前提个要求,让他们好歹挖个坑把自己和陈珂一块埋了。
“王爷是你吗……”
来人距离自己只有几步,齐阶听到一个他较为熟悉的声音后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其中一个侍卫的声音。
“是我!我在这里!”齐阶喊了起来。
“王爷!太好了!”侍卫闻声赶忙寻声去找齐阶。
齐阶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死里逃生的感觉无法形容,见到侍卫后全身泄了气。
“太好了……太好了……对了,太子呢,你看到他了没有,怎么就你一个人?”转危为安后齐阶第一时间想到了齐秋行。
“太子他受了伤,在那!”侍卫往身后指了指。
“什么!”齐阶反应过来,赶忙朝侍卫值得地方看去,立即在几米之外的雪地看到个人。
“秋行!”齐阶奔到齐秋行的身边。
齐秋行的胸膛被刺客刺了一刀,虽然避开了心,可血一直在流,他负着伤硬撑着自己跟着侍卫找了齐阶一路,心里的惊恐在听到齐阶的声音的一瞬间消散,随即就脱了力,半跪在雪地上。
齐阶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样了!伤到了哪里?”
“王叔……你没事了……”齐秋行知道自己落在了齐阶的怀里,伤口因为姿势被挤压着,疼的他倒吸了一口气。
齐阶立马察觉到了伤口的位置,去翻开伤势,可冬日的厚衣一层一层,齐阶的手一直抖,解衣的过程中只占了满手的血,湿润的触感传来只是愈发的抖。齐秋行看齐阶颤抖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安慰他,抓住了齐阶翻他衣服的手。
“王叔……我没事的,你不要怕……”
“我不怕,没有怕……你没事的,我们都没事的……”齐阶被齐秋行握住了手,触目一看,只看到手心的血暗沉的颜色。
他以前听人说过,血在夜里看上去并不是鲜红色,如今证实了,可依然觉得手上的颜色刺眼的难受。
侍卫跟上来后看着齐阶抱着齐秋行,半跪下来道:“王爷!太子的伤不能耽搁!”
齐阶道:“如今离镇子已经不远,哪里肯定有大夫的。”
“可现在太子已经走不动了,镇子虽然不远,可靠着人走少说也要一日,这样,我回去找马车,王爷你在这里陪着太子,千万不能让太子睡过去。”侍卫估量了下情形立即做出反应。
齐阶想不到更好的对策,只能答应,他看着侍卫顺着来的方向回去,人影不见之后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怀里,齐秋行在他怀里正颤抖着。
“王叔……好冷啊……”
“好,你等着……”齐阶赶紧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裹住了齐秋行。
“不要给我,王叔……会生病的。”齐秋行的意识还很清醒,齐阶脱了最厚实的外衣在雪地里待着肯定会病的。
“少说废话!”齐阶的动作轻柔,尽量避开了齐秋行的伤口,将人过得更紧了,心里祈祷着侍卫能快一点带着马车过来。
“王叔……你生气了……”齐秋行顺着衣服,想去找齐阶的手握住,齐阶见他动了动,就往衣服上抹了抹血,主动把齐秋行的手握住。
“你忍一会,千万不要睡了。”
“我知道,不能睡……要是睡了就很难醒过来了。”
“你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齐阶只能安慰着他。
“王叔我不担心的……你没事……我就不担心了。”
“可是我担心,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死了,我……我……”齐阶忽然说不下去了。
“王叔啊……”
“……嗯,我在呢。”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事?”
“……因为是王叔说我很讨人喜欢,所以我觉得王叔其实……明明就很喜欢我……可就是不愿意承认……”
齐阶看向齐秋行,手里的温度流逝的很快,指尖已经麻木了。
齐秋行忍着疼,继续道:“不过我也知道,王叔很为难的……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齐阶摇摇头又道,“是我……都怪我……”
齐秋行在齐阶怀里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了。
“王叔,我好像要先死了……”
“不许说这样的话……不会的,马车很快就来了,咱们到了镇子上就能找到人……”
“可是王叔……我好疼啊……”
齐阶听他这样一说,忽然眼眶就掉出了泪水,接着一颗一颗滚烫的从脸上落了下来。
齐秋行感觉有东西坠在他的额头上,缓缓的滑入他的眉间。
他道:“王叔你怎么哭了……不要哭。”说着就要伸手挣开手去为齐阶抹掉眼泪。
齐阶摇摇头,把齐秋行的手握的更紧。齐秋行此时的意识已经渐渐开始模糊,他被一阵阵冷颤不停的侵袭着,眼皮沉重的厉害。齐秋行想啊,他要是真的死了,那么死前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呢。
他道:“王叔……我好疼啊,又冷又疼。”
齐阶听着心揪成了一团,只是重复的告诉怀里的人:“我在呢,在呢……”
“那王叔你亲亲我吧,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齐秋行对着抱着他落泪的人展露出一个微笑,口中的话刚说完之后就想到,他现在似乎很是无赖,也不知道他的王叔会不会觉得他很坏呢……
齐阶面对齐秋行给他的这个微笑,泪落得更厉害了,可泪掉着掉着脸上却也笑了出来。他感觉他的哭和笑参杂在一起后,心里生出一种温热,这种温热让他觉得这一辈子就像是走到了尽头,悲哀和欢喜都变的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东西再能维系余生。
既然如此。
齐阶颤颤巍巍的俯下额头,将双唇贴在齐秋行的双唇上。
落下一个真真正正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