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1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常司马难得有了欣慰的感觉,拍拍重孙的肩,看着这张和几十年前映在铜镜里如出一辙的脸,又有些不放心,“峤儿,祖爷爷从军伍和江湖招募了不少高手,这次陪你一起去义阳剿匪,冲锋陷阵的事都交给他们,你别出头,但他们砍下来的脑袋你得好好收着,之后你官大官小就全看人头数了。”
    常峤猛点头。
    “祖爷爷没把这事传出去,义阳的郡守只知道朝廷亲拨了一批精锐,但不知道其中有你,你到那里就和普通兵卒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兵器,和谁都别多说话,进山后别招摇,省得被那帮眼力毒辣的山贼当靶子,这时候就别管会不会被人看不起了,保住命是最要紧的。”
    常司马颤颤巍巍整了整重孙的衣襟,拍拍他衣袖上不知上哪儿沾的泥,慈祥笑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吃团圆饭的时候,咱们桌上就多个吃皇粮的了。”
    常峤跟着咧嘴,露出缺了门牙不缺灿烂的笑容。
    常峤随藏龙卧虎几十人马出发那天,常司马没去送别,毕竟年纪实在太大,经不起颠簸,也不想徒增离别愁绪,只是坐在府前,遥遥望着城门方向。
    三公府邸一线,从东到西依次是司徒府,司空府和司马府,虽是近邻,平时却很少往来,所以当何河清不紧不慢踱过来时,常司马很有些意外。
    司马府离地九阶,高高在上真个是不怒自威,何河清在最末一阶就停下脚步,没有拾级而上的意思,袖手站着仰视白发苍苍的老人,轻声道:“人走了?”
    常司马没怎么惊讶何河清从何得知这他花大心思隐瞒,别说他的政敌,就连自家府里管事都不知道的消息,懒洋洋垂下眼睑斜睨这后生晚辈。
    十二年前何河清官拜一品,与他平列三公时,他只有轻蔑,连带对治国天赋卓绝的先帝都重新感到失望,认为他此举太过冒险,果然还是比不上他那位曾是满朝文武一心所向的二哥。
    谁料后来这两个年纪加一块儿还不如他大的小子龙吟虎啸相得益彰,或侵吞,或削减了所有重臣的权,让本该管理一国军赋,执军法,操练军队的他从此无所事事。
    想起那段被架空的日子,他并不如司徒愤懑,毕竟他比司徒长了二十年,他更多考虑的是荫庇子孙后代,而非自己专权独揽,因此他虽然也对先帝颇有微词,却仅限于耿耿于怀,而非含恨在心。
    同理,先帝驾崩后司徒与何河清的关系是貌合神离伺机报复,而他虽不假辞色,但不至于寻思背后放冷箭,再加上这些天心情不错,何河清又是一副恭谨姿态,他不介意回答一声应付他,“夜半离府,军马脚程块,现在应该已经出三辅了。”
    何河清点点头,闲话家常般道:“卢大人不仅归还了内朝官和宫廷官的任免权,连选任中央官员的权力都一并交出,常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常司马眼皮都没抬,慢吞吞絮絮叨叨,“从前我就看不顺眼你们一君一臣,一个不尊老,一个说话拐弯抹角,不过先一个在最后一年总算是懂了点礼数,特意为我在太平宫设太师椅,让我朝会时能有个歇脚地,但你怎么过了四年还没点长进,想劝我有样学样卢庞就直说,别旁敲侧击的一点点摸索,我都快九十了,过一刻就少一刻,舍不得浪费在和你兜圈子上。”
    何河清笑了,约莫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单刀直入,“敢问常大人为何不愿放弃兵权?”
    常司马果然不隐瞒,有话说话,“你就算不特意跑来问,也能琢磨个八九不离十,猜到我不是不愿,是不能。”
    “常家不像卢家,本身枝繁叶茂不说,还有桃李满天下,因为兵权本来就是太过敏感的东西,皇上不信道德文章的书生,觉得他们扶哪条龙都一样,说有异心就有异心,更不信麾下兵强马壮的将军,以为他们总在想与其为他人鞠躬尽瘁镇守疆土,不如自己当皇帝,说反就会反,从古至今被无缘无故弹劾丢了性命的将军可还少了?所以任司马以来,我就小心翼翼避免培植自己的势力,还早早将父母家眷带来溱阳,只是为了让一家老小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让他好放宽心,而且在京几十年,我未纳妾,亦未与世族联姻开枝散叶,怕的就是远房亲戚太多,一人欺君犯上就会举族全诛,如是三代无一人三妻四妾,以至于四世同堂时,我只得一个重孙。”
    听到这里,何河清不动声色弯腰行士揖,然后以这副姿态继续安安静静听老人喃喃。
    “树大招风啊,不知有多少人居心不良想扳倒我,而我一无亲朋,二无党羽,有朝一日覆巢之下无完卵,谁能为阴盛阳衰的常家遮风挡雨?”
    常司马略显激动,“甚至我即使仍维持着这银绶青印的司马一职,一旦交出兵权,在有心人看来便是皇上已不信任我,夺权仅是个开端,终于让他们等到落井下石的时候了。”
    司徒被步步紧逼到墙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连门生无数的卢庞落到墙倒众人推的境地时,也只能去寄人篱下仰其鼻息,形单影只的常家会是如何凄凉?
    何河清直起身,看着忧思深切的司马,既未大义凛然说我愿庇佑常家,大人且安心还权,也未劝慰老人,反而用一种几乎可说是冷漠的语气道:“常大人若真想保住全家,还请先做好牺牲常峤一脉的准备。”
    常司马赫然抬头,想问个究竟,何河清却已大袖飘摇悠悠然远去。
    常司马首当其冲的念头是难道除何河清外,还有人猜出峤儿要去义阳,想借山贼之手生擒峤儿来威胁他,但很快想起何河清说的不是牺牲常峤一人,而是牺牲常峤一脉。
    峤儿双亲都在溱阳,天子脚下,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目无王法?
    常司马一时惊疑难定。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