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映水近半月过得十分充实。
    天未大亮他便去师爷那学字认理，偶尔还要学习推算时辰，算数记账。只是他对数字实在不敏感，还未推算就感到头昏脑涨。他想自己也算聪明，唱戏常常都是一遍就会，碰着这算盘珠子，他恨不得自己多几双手才好。
    前段时间，他跟着寨中众人去后山躲避。心里却颇为不安，想想他现在也算是土匪的一员了，要是被那剿匪的人捉住，岂不是要被绞死。
    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他也不敢丢下众人逃跑。再加上师爷几乎算是他半个师傅，他更加不能随意了。戏园子从来讲究师傅为父，一旦从了师，将来是否能出台唱戏都要由自己的师傅决定了。所以再怎么挨打挨骂，也不敢背叛师傅的教导。
    他以前只认识戏词，要么是那杜丽娘梦遇柳梦梅，或者是崔莺莺相国寺私会张生。戏班子里的毛头孩子那么多，哪里就有时间一个个的教习认字呢。他也不过是小时候父亲教了一些，还是被逼着背，意思也不懂几个，就要吊着嗓子练习。想到这些，叶映水忍不住楞了神，爹要知道自己做这些副业大概会打死自己吧。
    “映水，如今你那论语理解的怎样了？”师爷看对方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不高兴，读书最是讲究认真勤恳，三心二意那可是对圣贤不敬。
    映水拿着锦帕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微笑道：“我已经都看完了，只是不理解孔夫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哪里不解呢？”
    “什么是贤人？”那孔夫子讲了诸多君子如何，他在外面是一个也没遇见。小人嘛，倒是挺多，只是大家活得也是很快乐自由，听戏赌钱，还和巷子里的那些女人玩乐。这样的生活他实在是羡慕。
    “贤者自然是君子，品性高洁。有些忧国忧民的情怀。”
    这回叶映水更加糊涂了，他不太懂得何谓国家。他知道最大的官就是司令了，平城的何司令是不是忧国忧民他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知道何司令喜欢小女孩。院里的秋月就是十四岁让那个何司令看上了，很多人还十分羡慕她的好运呢。
    “那君子能过上好日子吗？”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他都是喜欢的。
    “这……君子自然是不能讲究吃穿。”
    叶映水听到这也就明白了。心想难怪大家都不愿做君子。他还听师爷说那个叫杜甫的君子饿死在破船上了。这样做君子，那天下的人不都得死光了。他心里不以为然，但也知道不能说出来，只好应付道：“君子还是好的……”
    田有卿正从外面走了进来，碰巧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心想疑惑这叶映水怎么问起君子来了。君子向来是理想中的，如果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也是烦恼。不过他是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去，他咳了一声，说道：“师爷，映水你们可好？”
    “哎，田二少。你不是逃跑了吗？”
    “嗯……这个说来话长。”
    田二少发现叶映水的头发已经长到耳边了，看起来比那个时候更加柔美了。他朝对方温柔一笑，诚恳道：“映水，谢谢你上回帮了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好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叶映水没想到能这么快再见到田有卿。对方穿着竹青色长袍，缀着黑珍珠扣，脸上白里透红，大概回家之后享受了少爷的生活后更加滋润了。
    “田先生，我们先借一步说话。”说着向吴师爷颔首道歉，两人就走了出去。
    “我已经帮你买好宅子了，也不算大，但是有两间屋子，一个小院。”
    叶映水也有点激动。听别人叫他田二少，估计在柳叶镇也是大户了。有了靠山，以后也不怕别人找麻烦。他用那双大眼睛看着对方，开心的笑道：“那多谢田先生了。”
    “我已经跟杜子鸣说了，如果你要下山，我可以……”
    叶映水现在有点习惯了寨里的生活，而且师爷对他很好。他这十六年来，原来有爹却跟没有差不多。后来去戏班子里唱戏，为了出头大家也是勾心斗角，互相提防。他知道寨里的人都看不起他，嫌他女里女气，只有师爷没有在意。还教他认字，学习圣贤书。虽然他实在不懂圣贤的道理。
    “我现在是师爷的半个徒弟，也没有抛弃师傅，自己下山的道理。”说着抿了抿唇，“不过，现在有了宅子，以后我下山办事也方便。”
    “那好吧，如果你需要，直接来田府向我要房契就好。”田有卿虽然疑惑对方改变主意，不过自己和叶映水也不算熟，实现承诺也算完成一桩心愿了。
    “田先生，你说何为小人呢？”
    “嗯？”二少有些发愣，他自己也没想过真正的小人该是哪样。
    “以前，我父亲总是和我说，世上没有君子小人，只有聪明人傻子，废人还有……”说着冷笑了一声“我们这样的下九流。”
    有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少种人，大概就是一群醉生梦死的人吧。
    “他自己看不起戏子，偏偏自己要去做那唱戏的，”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父亲在孤零零的圆月底下哼唱：海……岛……冰轮离海，皓……月无眠。他踏着步，拿着折扇，一遍一遍的练着，好像流了泪好像又没有。
    “其实戏曲本身只是载体……”
    摆了摆手，道：“是我奇怪了，田先生你不必在意。”叶映水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他没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别人瞧不起他，可他过得比那些人好多了。自打他破了身，有许多识情识趣的少爷公子愿意宠着他，捧他成为花旦，反正再差也比活活饿死好些。
    田有卿看着对方，心里是有些同情的。映水年纪看着小，却经历的比一般人要多。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即便是自己，也理不清这些烂账。明明和杜子鸣是仇人，却要有这样的孽缘。田二少对两人的未来一片迷茫，想着不愿和他分开，又忍不住对自己的母亲感到愧疚。
    “你如果信我，将来需要帮助就来找我。”
    “田先生客气了。映水自然是信您。”说完从怀里抽出当初那张合约纸递给了对方，笑道：“我就知道先生是个守诺之人。”突然戏谑一笑：“你不知当时您在深山里逃跑，杜当家担心的都瘦了许多了。”
    田二少红脸答道：“都是他自己做的恶事。”
    叶映水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羡慕。虽然是男子之间的感情，倒是比他以前看到的那些真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