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茶公公在，顾长安归来的消息次日一大早便传进了雍王的耳朵里。
    雍王殿下又一次迈着慵懒优雅的步子，不走寻常路的翻墙入了汐芳阁。
    对此，顾长安也算是见怪不怪的，只吩咐水苏沏茶招待。
    “长安这几日，听闻有事在忙？”雍王似笑非笑的看来。
    “王爷取笑。”顾长安垂眸道：“长安命运多舛，前两日出了些事故，倒是九死还生，长姐为了不影响长安的名节，是以只说长安卧病在床……此事，还望王爷体谅。”
    雍王看了顾长安一会儿，禁不住笑了：“长安，本王发现，本王还真是小瞧了你。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长安竟能毫发无伤？倒是不知是长安这两个丫头实在厉害，还是长安平日里对本王有所隐瞒？”
    到底是天子脚下，这事雍王知道不奇怪，不知道才奇怪。
    顾长安还未开口，便见粉嫣已经涕不成声。
    “这丫头这是怎么？”雍王挑眉。
    粉嫣抽噎的道：“王爷恕罪……那一日小姐和奴婢二人掉落山谷，幸而被谷底大树的树冠托了一下，奴婢的姐姐绿浓担心小姐没有内力会承受不住，便以身相护。奴婢醒的时候已经晚了……绿浓姐姐……绿浓姐姐……”说着，粉嫣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长安也是满面凄怨，背过身捂住了脸：“王爷恕罪。”
    雍王看看背着身子的顾长安，又看看哇哇大哭的粉嫣，再看旁边眼眶红的随时能滚出泪珠儿来的水苏和团子，也没了兴致。
    “既如此，长安还是保重身子，本王改日再来。”说罢，雍王难得识趣的离开了。
    雍王离开，水苏、团子便忙上前，一个劝慰顾长安，一个搂着粉嫣哄，顾长安擦擦眼眶，挥了挥手让两人退开，粉嫣也擦干了眼泪，收起了忧思。
    绿浓的仇，哭不顶用，她们自然会报。
    正说话，外面小厮来报，递给水苏一张花笺。
    巳时三刻，风云楼。
    花笺用的是贡纸，末尾印着一个‘礼’字。
    “礼——”顾长安蹙眉念道。
    贡纸，王族所用——‘礼’字，固王世子燕礼！
    “固王世子。”
    “固王世子？”团子听闻顾长安的呢喃，忍不住道：“奴婢知道固王世子，固王世子如今在都中为质子，就住在平宁街。因为固亲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圣上对这位固王世子也并不怎么待见。但是说起来，这位世子也是可怜，嫡王妃在世子不过三岁的时候就没了，继王妃原本是侧妃，在嫡王妃死后才扶的正。传闻说这位侧妃和固亲王青梅竹马，很得固亲王的宠，但是这侧妃出身却不很好，虽也是世家出身，却是庶出。往常嫡王妃在时，便时常仗着固亲王的宠爱顶撞王妃，王妃死后，只剩下这样一个不满三岁的世子，这位侧妃便撺掇着固亲王将世子丢到了郊外的庄子里养，只给了两个老妈妈和原本嫡王妃的贴身丫头跟着伺候，后来是固亲王败了，回封地时要留下质子，才想起这一位世子，从庄子里接了回来，留在了都城。”
    说完，团子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事在都城人尽皆知，难道圣上不知吗？明明固亲王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孩子，留下他当质子，有什么意义呢？”
    顾长安低头浅笑了声：“便是这样，才更有意义。”
    “团子不懂。”
    团子单纯却伶俐，几乎没有比她消息灵通的，不过她的灵通，也不过是知道了消息，却不能理解消息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顾长安叹息着摇摇头，点了点团子：“你啊，还是跟你水苏姐姐好好学学吧。”
    水苏看顾长安转开了注意力，生怕顾长安再想起绿浓，忙道：“那奴婢就在小姐面前献个丑？”
    水苏接着道：“奴婢猜测，圣上留下世子，却并非为了让固亲王顾念亲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万年基业相比，一个半个的子嗣算得了什么？固亲王若真心相反，不管留在都中的是他多宠爱的儿子，他都一样会反。圣上想要的并非是固亲王的亲情羁绊，而是世子这样一个合理的身份。如此，只要固亲王不造反，不管封地发生任何变故，圣上都能透过这位世子的身份去干预。”
    团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可是我们都知道固亲王会反啊……”
    “所以，这位世子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允许固亲王反。”顾长安笑了声：“这才是圣上的真正用意。生死之间，才是人最理智也最无情的时候。固王世子对固王府本来就没有情义可言，用他的死来换取一个对他不仁不义父王的皇位，你说他可会甘心？他若不甘心，为了自己活着，就势必会破坏固亲王的计划。别忘了，世子到底是固亲王的嫡长子，你真以为，嫡王妃在府中那么多年，就一点人脉眼线都不曾留下？”
    “那，固亲王……”团子这下更疑惑了。
    若真如此，那位固亲王怎么还敢把这个儿子留下？
    “因为，世子只能是嫡长子。这质子之位，也不是固亲王想要谁当谁就能当的。”顾长安淡淡的端起茶盏抿了口道：“想来，为了不让这个和他有仇却身份尊贵的儿子留在都城为质，固亲王也是使了些手段。只如今看这位世子日子过得还算平稳，纵使背后有圣上的保驾护航，也不得不说，这位世子不容小觑。”
    “那，咱们去吗？”水苏问。
    “去，粉嫣同我去。水苏、团子在府里给我掩护，就说我还睡着，别让人知道我不在府里。”顾长安垂眸道。
    “是！”水苏团子领命。
    风云楼。
    顾长安到的时候风云楼的管事已经将恭王世子燕礼引到了风云楼的三楼隔间，隔间没有窗，却摆满了蜡烛，照的隔间亮如白昼。当然，若是细看，会发现靠着墙顶的位置，镶嵌着一整列的夜明珠，纵使蜡烛全部熄灭，这隔间怕也会依旧明亮如初。
    固王世子背对顾长安而坐，他的衣着朴素，身形看起来消瘦的显得病弱，乌发柔顺，带着式样简单的青玉簪，若非知道他世子的身份，怕还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家境殷实的普通人罢了。
    当然，前提是忽略固王世子一举一动间所散发出的气度的话。
    这位固王世子，虽传闻于庄子里长大成人，但仅凭这份气度，绝非眼界狭小之人。
    “母亲曾说过。立场相近，足以为盟。”说着话，世子渐渐起身，转过身来面对顾长安。
    固王世子的面容并不见多俊美，至多只算的上是清秀，没错，清秀，这位世子的五官长得偏显得阴柔，脸上没有丝毫的男子凌厉之气，翦翦瞳眸柔情似水，若是个女子，定然让人心生怜惜，但他却是个男子，便不由得让人心中蔓延出一股轻视。
    这般文弱，何能成事？
    顾长安心中警觉。
    听闻过这位世子的事迹，顾长安可不觉得，敌人真的如表现的这般柔弱。
    常言，以有心算无意。这位世子的这副无害柔弱的容貌，最易让人放下防备，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掉入他所铺就的陷阱。
    顾长安浅浅一笑：“王妃英明。”
    转而又一笑：“不过长安却并不懂世子此话何意？”
    “家奴得知，父王与匈奴已有约定，自封地以北蔓延，接壤匈奴，父王自立为王，承诺向匈奴纳贡三年。”恭王世子淡淡道：“为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父王想要顾小姐手中风云楼情报网和小姐所掌控的官员权柄。当日，纪崖将江湖、朝廷数百精英一网打尽，无一生还，引起轩然大波，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处于观望状态，却有一幕僚同父王谏曰：富贵险中求，最危险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安全的时候！”
    顾长安眸光猛然一变，转而又笑了：“世子把这话告诉我，就不怕我把这情报出卖给圣上？”
    世子闻言也笑了：“圣上怕是早就得知此事，如今，不过是苦无证据罢了。父王于国居功甚伟，若无真凭实据，圣上便是知道，拿父亲也没有办法。”
    顾长安沉默，许久：“固亲王是如何做到的？”
    竟是连王府的赵嬷嬷都能利用……
    “恭亲王府有一负责洒扫的小厮，常年与外院伺候，很不起眼，却是固王府潜伏了多年的钉子。恭亲王常年领兵，恭王府如同铁桶一般，当时父王送了数十人进去王府，却只有这一人留了下来，怕还是因为地位实在低微，才没有引起恭亲王的警觉。若非这一次需要，怕是父王都要忘了这一枚钉子。钉子接到父王的密信，收买了赵嬷嬷手底下的一个小丫头，让小丫头给赵嬷嬷偷偷塞了张纸条：‘马场杀局，有去无还’。赵嬷嬷果然让小丫头去联系了钉子，钉子只是告诉小丫头，让赵嬷嬷无论如何拖住顾小姐的行程，要顾小姐比其他的公子、小姐晚到马场半个时辰以上即可。”
    世子说着，拍了拍掌。
    门外便有人上来，手里拽着一个被绳子捆绑的严严实实的人。
    “主子！”
    世子点头：“下去吧。”
    那人便把被绳子绑住的人丢在厅中，转身出去了。
    “这人，便是恭王府的那名钉子。”世子道。
    顾长安示意，粉嫣上前揭开了那人嘴里塞着的布团：“那马身上的药，是怎么回事？”
    若非马中了药，凭粉嫣、绿浓的本事，情形虽险，却绝不会任人宰割，被逼入山崖。
    “不，不是小人……小人只让赵嬷嬷想法子拖延小姐行程，那药小的确实不知道！”那人哀叫着求饶：“小姐饶了我，小姐饶了我……固亲王抓了小人的妻女，强迫小人……小人也实在无可奈何！求小姐开恩，饶了小人一命！”
    顾长安却是淡淡起身，随口道：“我问完了，这人，世子看着处理吧。”
    世子点头，又叫来了人，将还在哀嚎苦求的小厮捂着嘴拎了出去。
    世子看着门外，浅浅笑了：“我于都中为质，父亲却在封地谋划造反……至如今，我已无路可退。顾小姐同样。传闻顾小姐手中的情报网又有‘小觅仙岭’之绝称，父亲既然看中了顾小姐手中的情报网，若非如愿，只怕顾小姐日后也莫想过太平日子的。”
    觅仙岭，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传闻已经近百年无主。无人知道觅仙岭从何处来钱，又是如何再无主之下兴盛百年，但是众人皆知，没有觅仙岭不知道的事，只有江湖没发生的事。
    风云楼的情报网相比觅仙岭虽逊色，情报线却部署于官府、富贾之中，于追权逐利之人倒是更具效果。
    顾长安垂眸笑了：“世子，诚意怕是还不够。”
    无论再如何轻慢，父子亲情，儿子儒慕父亲是天性。可这恭王世子，在谈起恭亲王的同时，却是带着无尽的恨意，这股恨意，没有期待，没有失落，只是纯粹的，恨！
    这很不寻常。
    世子沉吟了许久，突然道：“母亲当年的死，有异。”
    顾长安闻言微微一愣。
    世子却笑了：“相信凭风云楼暗部的本事，不许本公子再多言什么。”
    说罢，固王世子起步离开了隔间。
    他走的从容、优雅。
    数日后。
    顾长安拿到了一整份有关固王世子的情报，看得出，那世子是特意交代过什么，顾长安手里的这一份情报，完善的让人起疑。
    顾长安却清楚，这是那位世子给她的诚意。
    “水苏，取笔。”
    顾长安让众人房外服侍。
    凭着记忆，将所有与固亲王相关的情报和固亲王封地的可用之人，重新理顺，组织成册。
    次日，让粉嫣用轻功将密封的册子交到了风云楼。
    不多时。
    风云楼后门悄悄走出一位小厮，七拐八扭，在几乎绕遍了大半个都城后，才从后门进入了恭王世子府。
    “主子！”小厮双手奉上册子。
    恭王世子拿到册子，随手翻了几页，眸光却瞬间变得深沉。
    不过一日，便能整理出如此细致周全的情报，风云楼暗部，绝非像外界所闻般情报尽毁。
    “顾小姐，可有留什么话？”世子问。
    “顾小姐说：请世子看好了固王府，否则，她不介意代劳。”小厮垂首道。
    代劳？如何代劳？
    世子忍不住想起了暗部，那一场数百人无一生还的厮杀。
    固王世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若是固王府没了，皇上还如何容得下他这个世子？
    顾长安，这分明是在威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