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  第四章·赔罪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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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赔罪
    那晚,两人相伴回到静室。回去的路明明不远,可回廊迂回了好几重,少了一个平日里与他吵闹的苏澄,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顾长殊在前面走着,苏澄在后面跟着,刻意拉开的一点距离,看着很远却又似乎很近。道了一声“好好歇息”后,两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千岛湖夜晚的露水很重,尽管是在炎炎的夏日,夜晚阵阵微风吹来,掺杂着潮湿的露水,竟然有些入了秋的凉意。
    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顾长殊起身打开了窗。窗外正对着长歌门正中的一株巨大的花树,月光透过花树千万条相互交映的枝条洒下,枝条上新粉处处,点缀得格外好看。微风过处有零星的花瓣顺着飘飘洒洒,飘的很远很远。他伸手想去接住飘向他的一瓣,可那片花瓣却打了个转飘向另一只伸出来的手。
    探出身时正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顾长殊向他比了一个口型:“你没睡?”
    苏澄也从旁边的窗子里探出身,学着他的样子朝他比了一个:“没啊。”
    顾长殊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脸上隐隐约约浮出两个酒窝,又觉得两个人间的静默太尴尬,转头眺望花树,树上挂着的一串串的小灯笼不知道被谁点亮了,光影随风晃动在花朵之中来来回回,一时之间竟如仙境一般。
    回神时,苏澄那张放大的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苏澄单手勾住他的窗沿,另一只手轻轻弹了一下顾长殊的脑门,“喂,喜欢么?”
    顾长殊见他指了指手里皱了的花瓣,点了点头,没想到被苏澄一手拉出了窗户。两人足尖轻轻点过水面,不消片刻,便共坐在花树巨大的树枝上了。
    苏澄随手摘下一朵花别在顾长殊的发间,调笑道:“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树上的花。”
    顾长殊瞥了他一眼,总感觉在苏澄之间自己的秘密就永远藏不住一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苏澄总能很快的判断出来,这就罢了,苏澄却很直白地替他说出来,这点常常成为顾长殊与苏澄冷战的关键原因。取下花,捧在掌心,偏过脸问他:“这棵树叫什么?”
    苏澄眼珠转了又转似乎在很认真的思索什么,最后慎重地一个答案:“就叫……一棵树。”
    顾长殊哼了一声,一如往常一样不理他,只给了他一个专注的侧脸。这个时候苏澄很不合时宜地与他逗笑道:“小殊,上次我们俩打的赌你还没有赢我,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呗。”
    顾长殊又转过脸望着他,眉头微微蹙起,“什么?”忆及他们的第一个赌,那是顾长殊十岁那年跟苏澄第一次出去喝酒,苏澄仗着自己虚长三岁,见多识广,酒量也比顾长殊多练了不少次,这就与他打了个赌,赌顾长殊喝完这杯酒,若能喝完两人便为同袍。只可惜顾长殊从来只能喝上一小半,剩下的都扔给苏澄去喝了。两人心里都明白,即便顾长殊永远也喝不了这坛酒,他们也一直都是挚友。
    紧接着又听到苏澄两眼放着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上次那个赌太简单了,我们索性赌一个难的。下次去扬州的时候我们比比谁能先撩到芊芊姑娘,怎么样?”
    说道这个芊芊姑娘,她是扬州城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她的刺绣工夫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也就是这么一个奇女子,正值豆蔻却无人敢招惹,不仅仅是那些想追求她的男子她一个也看不上,还有就是这位姑娘生了一张巧嘴,愣是巧舌如兰也抵不过这姑娘一句话。至于苏澄为何会想到这个,一是不久之前奉师门之命去找芊芊绣个山水图,因苏澄看上去比较油嘴滑舌被她拒之门外,饶是顾长殊出面费了好几番工夫才完成了师傅交予的任务;二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想与小姑娘逗逗乐呢。
    话音未落,顾长殊狠狠地一脚踹了出去,可惜这一脚尚未踢准始作俑者,而让他整个人向后仰去,在他快要掉下树干时,苏澄一把揽过他的腰,一边笑着一边眨着眼睛:“不赌就不赌嘛,你踢我干嘛,你看没踢到我你却倒了!咦……小殊,你的腰好细哦!”
    无事就喜欢点火的苏澄一下子戳中了顾长殊的火点,霎时间方圆百里火药味冲天,顾长殊一时火起,一掌劈向苏澄。
    苏澄侧身躲过一掌,借着轻功穿梭在花树间。他朝着顾长殊吐了吐舌头,又觉得火上浇的油还不够,朝他招了招手。苏澄自恃轻功学的比顾长殊好,几番挑衅,他灵活地游走花间,而顾长殊小心翼翼地跟着,来时的沉默不语不知道被两个人忘到哪里了,也不怕惊醒先生,就这么打打闹闹,惹得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身。
    “不打了。”苏澄看顾长殊体力不支跟不上他的步子,这才老老实实认了输,“我跑不动了。”
    顾长殊白了他一眼,其实他哪里看不出苏澄是故意让着他的,不过看破了说与不说是两回事。尽管这样,他打死也不睬苏澄的态度让苏澄很受伤,到头来,只能扯着小殊的衣角诚诚恳恳地低着头道歉。
    “对不起嘛,我不该说那种话的,也不应该跟你打那个赌的。”
    “……”
    “别生气啦!”
    “……”
    “小殊,你看看我。”
    顾长殊侧脸时,花树上的灯光斑驳在苏澄的脸上,他捧了满怀的花从高处洒下。漫天的花瓣如雨般洒落纷纷扬扬,时间在这时仿佛凝滞了,苏澄坐在树干上撑着头翘着腿望向他,他在树下转过身来望着他,目光相交时两人微微一笑,彼此不语。
    可,事情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过去?
    全长歌门的弟子们都知道他们那个看上去很冷酷的顾师兄与他们敬爱的大师兄几乎是出入成双,形影不离,就好像两个人之间从来不会闹矛盾一样。不过事实总不会是他们看到的那样,两个人若是要吵架,顾长殊是铁了心一定不会理苏澄的,而他们的大师兄则成日跟着顾长殊,点头哈腰,节操全无。顾长殊每次都为了不引来太多的注目,被动地与苏澄和解,因为他知道就算两个人闹再久,出糗的那个也只会是自己,苏澄的脸皮厚可他却没有苏澄那样不要脸。他被动和解的方式向来只有一个,就是答应苏澄出去喝酒。
    苏澄是“长歌门大师兄”这个事实其实顾长殊是从来都不肯承认的。试问哪个门派大师兄有事没事就带着同门弟子出去耍耍威风四处撩妹,试问哪个门派大师兄每天上课睡觉,天天插科打诨,试问哪个门派大师兄喜欢粘着人冲人撒娇卖萌?估计苏澄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把大师兄做到这个份上的。对此顾长殊十分头疼,若是不依这个大师兄,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粘着你,直到你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从。可顾长殊从来不会说他什么,纵使生气生到气炸了,可天天被粘的他从来不会厌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时不时偷偷溜出长歌去喝酒就变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微山书院绝对是个半夜翻墙出长歌门的绝佳去处。一来,半夜书院没有人进出,方便两个人出入;二来,书院后有树林掩映,一旦遇到夜里巡逻的弟子或是经常起夜的先生也方便两个人躲藏。
    为了赔上次失言之罪,苏澄约了顾长殊喝酒。两个人轻车熟路地溜进了微山书院。现下书院没有白日的书声琅琅,而是纱幔轻舞,月上枝头,流水淙淙,蛙叫蝉鸣,声声入耳。
    他们出去喝酒的前几年,微山书院外面的树刚刚与墙头差不多高度,借着院中层层叠叠的假山石再踮起脚尖就能轻轻松松攀上墙头。苏澄虚长了顾长殊三岁,个头呢,也比他高上了一个头,虽说顾长殊心里总是不服气,可事实就是事实,后来倒也习惯去接过苏澄伸过来的手,默认了自己比较矮腿比较短的事实。
    等到顾长殊十五岁那年将轻功技能尽数掌握,两人不需要翻墙,一个纵身便可以轻松地跳过墙头,他们都长大了,那个时候再也没有拉着他的手的苏澄了。没有他牵手也没有关系,苏澄的避讳在他眼里是在正常不过了。不过苏澄嘴长的功夫是一年比一年长进了,常常开一些玩笑,独独他最喜欢拿顾长殊开玩笑,而顾长殊也似乎习惯了被他开玩笑,两个人在潜移默化的习惯中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一个喋喋不休,另一个笑而不语。这是后话了。
    这一年是顾长殊来长歌门的第四年,他十二岁,苏澄十五岁。而这晚,苏澄开了一个玩笑,也就是这个玩笑永远地成为了两个人后来解不开的心结。
    微山书院的后院丛林处闲置了一只小船,这是两个人出门买酒的必须之物。待两人上了船,点了灯,通常都是苏澄负责划船。一开始划得得快,混入了千岛湖万千渔火中时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苏澄手执长篙撑开一片浮萍径直向湖心划去,动作娴熟而稳健,而顾长殊则进了篷舒舒服服地躺着。千岛湖到扬州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太远,若是陆路骑马用不了多久,可偏偏是此去只水路一条,走水路过去少需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内,苏澄就充当了那个兢兢业业划了一个来回船的船夫,这么一来顾长殊就能体会到苏澄赔罪的满满的诚意了,所以说每次赔罪都是苏澄约顾长殊去喝酒。
    顾长殊枕着胳膊横倚在船内,打量着“船夫澄”,那身青纱笼着白衫的长歌门专属校服无论苏澄怎么胡闹,从来都是整整齐齐不带一个褶,额上的发冠也是规规矩矩地束着,也从来不见他有发冠歪了的时候,苏澄的穿着打扮确实是把长歌门的家教礼数发挥到了极致,这么一看,苏澄确实很招人喜欢,他乖巧中掺着几分调皮的脸可以算是老少皆宜,比起自己这张太过精巧的面容,苏澄占了很大的优势。
    “其实这样也挺好。”顾长殊心里这么想着,一不小心他的低声呢喃被满脸怨气的苏澄听了个清楚。
    “好什么?!我要废了。”苏澄见顾长殊失神到喃喃自语,便探了个头进来撅着嘴抱怨两句,“你看我都甘愿做船夫很多年了!”
    “噗”的一下顾长殊笑出声,道:“那也是你自己‘甘愿’的。”他还特意加重了“甘愿”两个字。
    苏澄搁下了长篙,一屁股做到顾长殊身边,伸手就来咯吱他。可怜的顾长殊被他咯吱地笑到抽筋,最后迫于淫威,被逼求饶,这下子换苏澄舒舒服服地躺在篷里,翘着个二郎腿,打量被迫去船头毫无船夫经验的顾长殊,想看他不知所错的样子。
    出乎他的意料,顾长殊并没有拿起长篙,他拿出的是腰间的玉笛“玉骨”,一曲未落,船便自然推开了一道波纹,向灯火葳蕤处驶去。
    “哇,没想到‘平沙落雁’能让船动?!”苏澄凑过来一看,船尾无数小鱼聚集,推动着小船前进,而整个船的行驶速度比刚刚苏澄这个老船夫划得要快上了一倍。一曲吹完,船已靠岸,船尾聚集的鱼群也纷纷散去。
    苏澄扣完船绳,四处张望望不见顾长殊的背影,猜他应该走远了,这才翻琴轻功跟了上去,足尖点过两侧树枝,整个人如同羽毛一般漂浮在半空之中。苏澄这个年纪已经将长歌门所授的门派轻功掌握的炉火纯青,长歌门的轻功动作一贯看上去优雅精致,悠悠琴声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托住了苏澄下落的身体,直至落地。
    酒肆前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洒下一抹昏黄在倚在灯杆的人身上,顾长殊手上提着两坛桃花酿,见他来了便抛向他。烛火明明灭灭照得他笑意清浅,紫纱笼住的白衫被风吹得飘逸而又衬得人慵懒。
    苏澄稳稳地接过他丢来的酒坛,走近了才觉得他的小殊长高了,原来只差一个头的高度,如今只有半个头了,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了。
    学着苏澄平日的样子朝他脑门一弹:“喂,想什么呢?”
    苏澄挠了挠头,冲他傻傻一笑,心里却升起了一丝暖意,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啊,原来的小殊习惯了以冰冷的模样去对待所有的事物,几年来的相伴之下,他们两人从武功招式到平日的动作和小习惯都慢慢地接近了,没想到小殊也能和他一样。他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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