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两人去泡温泉。关宝艾原本以为这小寺庙里就算有温泉应该也只是小温泉，没想到还不小，而且三面是山，天然屏障。光是站在温泉边就什么寒意都没了，关宝艾高高兴兴地脱了衣服下水，趴在那石壁上，发出舒服的叹息声：“冬天，果然就应该泡温泉啊。”
    章龄之靠在石壁上，看着他：“如果不是有这个，你还不愿意来呢。”
    关宝艾扭过头看他：“刚来的时候觉得这寺庙不怎么样，现在才发现内有乾坤啊。”
    “丘山寺虽然小，可是有近百年历史了，来这的信男众女都是附近的村民，原本是说要把寺庙给迁到山下去的，但是几代的主持都不同意，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也是如此。”
    “去山下不是香火更旺盛？在山上有什么好的？”关宝艾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难道这些和尚也留恋这温泉舍不得离开？”
    章龄之摸了摸他的脑袋：“迁至山下香火是不是更旺盛不知道，只是寺里的人更注重清净修行，当然是留在山上好。”
    “修行……”关宝艾撇嘴：“搞不清楚这些和尚的想法，比如那个云寂师父，死了以后那么快就火化了，然后骨灰还喂了自己养的鱼……他图什么啊？”
    “他们出家人对于尘世早就没有什么留恋，也无所谓再给人世间留下什么东西，一场空了无牵挂，”章龄之闭目道：“喂鱼是他的慈悲之心，好比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
    关宝艾摇头：“那如果他把骨灰喂鱼，鱼不喜欢或者吃坏了，那不就是他造孽了吗？”
    章龄之微微一笑：“你倒是想的多。”
    关宝艾又问：“不过也奇怪，你爸爸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这山中小寺的一个和尚认识呢？就算以茶会友，也太玄幻了吧……”
    “那云寂师父是半路出家的，他出家前的俗家名叫苏景良，”章龄之睁开眼：“知道惠城苏家吗？”
    “惠城苏家……”关宝艾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你来说，可能会比较陌生，但是如果在三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惠城苏家的名号可谓是家喻户晓，苏家本部虽然在惠城，可是那个时候产业已经扩展到了这里，而且他们和章家是属于对立的关系。”
    “能够和章家对立的关系，那苏家该有多厉害……”关宝艾很吃惊。
    “那时候有一个词叫做‘南苏北章’，说的就是我们章家和苏家。”
    “那这个苏景良是……”
    “苏景良就是当时苏家的当家人。”
    “所以，”关宝艾看着章龄之：“章老先生和苏景良才这么认识的？这算什么？英雄惜英雄？”
    “不，”章龄之摇头：“那时双方生意是竞争对手，爸爸和他见面甚少，最多是点头之交，真正相交是在他出家以后。”
    “那好奇怪，他是苏家的当家人，怎么会出家呢？”关宝艾更加疑惑了：“难道是章氏弄垮了苏氏，苏氏破产了才出家的？”
    “如果要说顺序的话，应该是说他出家以后苏氏才一蹶不振，虽然不至于破产，但是也无法再起来，退守江南，到了现在也只留下当年的威名，却也只是寻常的家族企业了。”
    “那还是那个问题，苏景良为什么要出家啊？”
    “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
    章龄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才说：“苏氏最有名的是海上船运生意，可以说他们家是船舶起家的，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事实上苏氏背地里是做走私生意的，无论是枪支还是毒品都有涉足，后来才逐渐洗白，但是当局并不相信苏氏完全洗白，他们开始调查苏氏。”
    “然后呢？和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关宝艾迫不及待地问。
    “当局派了一个卧底潜入苏氏，这个卧底在苏景良身边当秘书。”
    关宝艾打断了章龄之，说：“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卧底找到了苏氏走私的证据，然后苏氏受挫，苏景良才出家的？”
    “这段故事更加戏剧化的点是……”章龄之不紧不慢道：“苏景良爱上了卧底。”
    关宝艾眨了眨眼睛：“哥哥，你说认真的？”
    “斯人已逝，我骗你这个做什么？这件事当年许多人都知道，只是其中细枝末节是爸爸后来和我提起的。”
    “后……后来呢？”
    “两个人那时候关系非常亲密，所以卧底当然很容易就拿到了苏氏内部的那些资料，苏景良就被当局请去喝茶了。”
    “知道自己被背叛，还是被爱人背叛，他应该很伤心吧……”关宝艾又说：“那后来他是被关起来了吗？”
    “苏景良在里面待了十个小时，就被释放了，因为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
    “他们拿到的证据错漏百出，连法律程序都没有走，苏景良就被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
    “那……那个卧底呢？”
    “事已至此，卧底自然是暴露无遗了，就算他是当局派出的，可是苏家的手段，很快就把人给找到了。”
    关宝艾抓住了章龄之的手：“然后呢？”
    “卧底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又是让苏家当家人进去了一趟的……那个卧底被碎尸沉江，据说死前还受了不少非人道的折磨。”章龄之继续说：“当时苏景良刚从里面放出来，人是他下令关起来的，只是后面的事却是他的弟弟擅作主张，为给自己的哥哥出气，为苏氏报仇。”
    “后来……苏景良知道了？”
    “苏景良的弟弟把所有对那个卧底的处置拍摄下来，交给了苏景良。苏景良当时看了那个视频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二天出来的时候一夜白头。”章龄之轻轻叹了口气：“再后来，苏景良才知道卧底虽然把那些资料交给了当局，可是却在其中做了手脚，这也是那些证据错漏百出，苏景良得以被释放的原因。苏景良还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是卧底在之前写的，信里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再后来苏景良抛下了所有的一切，来到这小小寺庙出家为僧。”
    关宝艾望着章龄之，双眼泛红：“其实，不是全都是谎言……那个卧底……也爱上了他是不是？”
    章龄之伸手把关宝艾揽进怀里：“无论如何，这也是过去的一段故事了。”
    “如果早一点发现，如果他弟弟没有擅作主张……就不会是那么悲剧的一个结局……”关宝艾有些难过：“他那个弟弟怎么这样……而且对一个女孩子有必要那么残忍吗……”
    “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个背叛者，是卧底……”章龄之低头在关宝艾额上印下一吻，说：“而且，那也不是女孩，卧底是个男的。”
    关宝艾愣住了，抬头看章龄之：“男的？！”
    “对，是个男的，我看过以前的一些剪报，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看上去很开朗很单纯，或许这也是吸引了当年的苏景良的原因。”
    关宝艾皱着眉，没有说话。
    轻拍着关宝艾的背，章龄之缓缓说：“苏景良出家以后，成了云寂师父。那年，我爸爸听说这寺中有一株绝种的茶树，就派人来买，可是无论多少钱都没有买下来，爸爸觉得有趣，就亲自上山，不想遇到了茶树的主人，竟是当年的故人，虽然物是人非，可是两人确实也是因茶结交，后来爸爸也时常过来找云寂师父喝茶品茶，如此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关宝艾依偎在章龄之身上，心里还是无法平静——他原本只是闲着想要听点八卦，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段故事。
    “对了，我想起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叫什么名字？”关宝艾问。
    “林鲤，双木林，鲤鱼的鲤。”
    “林鲤……林鲤……”林鲤……关宝艾突然想起了那云寂师父一直养着的锦鲤，那最后还用骨灰去喂了的锦鲤……
    斯人已逝，最后真的万事如空了吗？云寂师父生前最后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想到此，关宝艾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章龄之似有所觉，把人紧紧拥入怀中，细密的吻落在关宝艾的额上脸上，声音无比温柔：
    “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那只是别人的故事，与我们无关……”章龄之低语道：“宝艾，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哥哥……”关宝艾仰头，手绕在他的颈后，献上自己的吻，心想：哥哥，你知道我拥有了第二次生命，才能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吗……
    如果他们也有第二次生命该有多好，在另一个时空，他们可以重逢，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做出对的决定，然后没有那么多的误会和错过，幸福地在一起……
    第二次生命……我真是太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