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墙 第27章、示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0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长生殿气氛宁和祥静,正值晚膳时辰,寿康宫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膳食用具。芬香四溢的碧梗米饭、色泽火红的松鼠桂鱼、汁清鲜香的三鲜鱼翅羹……数十道精美的菜肴被按着严格的顺序端上来。母后皇太后凤眸轻挑,略微扫了一眼,就向着坐于自己对面眼眸潋滟的绝色女子慈爱笑道:“陇右战事胶着,关内行省又水患未平,国库虽然丰盈,但也需要不少银子。哀家自作主张裁了几道菜,栖霞不会见怪吧?”
欧阳柔荑掩唇轻笑,“自家母女,母后何必对儿臣如此客气?”她一一打量着黄花梨木食案上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乌木银筷轻轻一动,落在一只饱满盈润的蟹黄汤包之上。水晶面皮入口即化,里面的蟹黄鲜汁细腻醇润,不过一道简简单单的小点,竟也叫遍尝各色美食的女真王后心生回味无穷之意。
“都说鸿宾楼唐师傅做的蟹黄汤包最好,儿臣瞧着倒是及不上母后手下御厨的一点半点。”柔荑动作优雅地吃完了一整只汤包,然后望向母后皇太后,巧笑倩兮地道:“不知道母后能否割爱,将这名御厨赐予儿臣呢?除了母后、皇兄和母亲,儿臣在女真时时想念的,就是咱们大夏的美味佳肴了。”
“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值得你这样郑重提出来?栖霞若是喜欢,母后可以把小厨房的所有厨子都赐给你。”母后皇太后庄矜一笑,眼角细密的纹路当中隐隐埋藏了几丝不明显的自傲。
柔荑聪慧眼尖,如何能看不出母后皇太后隐隐的不屑?她嫣然一笑,水波般的眼波悄无痕迹地漫过殿内的各色华贵陈设,然后就想起了寿安宫简单的四色菜肴,还有在养心殿里亲手炮烤羊腿的皇兄。节俭度日、裁减菜肴的情况下母后皇太后尚且能过得如此奢侈,正常日子里岂不是要更加逾越过分?
“母后是寿康宫的母后皇太后,两位崔小姐又皆在后宫得脸。清河崔氏不仅仅在四侯五家中首屈一指,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夏第一外戚,也怪不得母后如今这样讲究,甚至连老祖宗的规矩抛在脑后。”柔荑玉面骤冷,扬起小巧的下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母后皇太后,“祥母妃可还记得,昔年孤出嫁时,你在师父、左相、高大人面前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吗?”
宫人们早在布好菜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此刻长生殿内只余母后皇太后与柔荑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女,正隔着袅袅上升的雪白热气毫不相让地直视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母后皇太后沉沉一笑,将手中的筷子一撂,“不愧是哀家的养女,昔年为了自己哥哥的皇位,竟心甘情愿去勾引一个足够当自己祖父的糟老头子,还能后来居上成为女真王后。啧啧。怎么?如今自觉翅膀硬了,也敢跑来敲打哀家了?”她说着冷笑了一声,“欧阳柔荑,你当真以为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柔荑波澜不惊,并不在意自己以韶华盛龄嫁予一位暮年老人的冰冷事实。相反,她句句话意有所指,似乎在责怪母后皇太后的小题大作,“多少人付出十分努力却尚且不能得偿所愿,孤以一具躯体换来了皇兄的无极尊位,换来了女真王的嫡妻位置,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总好过殚精竭虑一辈子,却依旧挣不上正妻位置的祥母妃您吧!若非得皇兄封赏为母后皇太后,祥母妃觉得以父皇的真实感情,您会有机会陪葬坤陵?”
“你大胆!”手掌与厚重的黄花梨木重重碰在一起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母后皇太后瞪着好整以暇的柔荑,凤眸中几欲冒出火来,“你竟敢如此冒犯哀家!哀家是太后!是先帝的妻子!陪葬坤陵乃是天经地义!”
“妻子?天经地义?祥母妃何必自欺欺人?是谁捏造了瑞母妃与御林军统领的私情?是谁毒杀了丽母妃又将现场伪造成嫔妃自戕?是谁亲自动手将元敬母后活活缢死?是谁步步紧逼迫得孤的母亲一夜白头无路可退?您以为父皇不知道您背后的所作所为?”柔荑定定望着双眼赤红的母后皇太后,怜悯道:“宗室玉牒记载上天佑朝永远只有一位皇后,哪怕她的儿子谋逆被废,哪怕她死相凄惨,她也永远是父皇唯一的皇后!故剑情深,您永远也比不了!”
“够了!”母后皇太后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悲鸣。精明强干了一辈子的豪族贵女,辗转所求的也不过是皇帝夫君的一颗真心。时间年年岁岁地走过,所有人都遗忘了那场豆蔻盛时深深朱墙中初见的怦然心动,却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未曾忘记过。
柔荑冷眼看着几欲崩溃的母后皇太后,良久笑了出来,像是一枝凌寒而开的雪白梅花,美丽但却叫人不敢直视,“祥母妃,您知道若无崔家支持,您会怎样吗?”见对方渐渐平复了呼吸,她又继续道:“若您不是清河崔氏的嫡女,不仅父皇不会看您一眼,就连皇兄,也不会敬您如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淑妃协理六宫,但性子柔和,待皇嫂极为恭敬。崔愉嫔虽然桀骜了一些,但似乎格外推崇皇嫂,甚至曾多次为皇嫂解围。如此看来,两位崔小姐似乎都没能领会祥母妃对高家的态度啊。”柔荑若无其事地笑着,一句一句的话语却好似锋利的刀剑,直砭母后皇太后的心病,“孤怎么觉得,自宁初贵妃过世后,祥母妃仿佛与崔家……生了些嫌隙?哦。听说灿弟还曾被立为皇太弟?是不是……崔大人不支持祥母妃某些大不敬的想头,这才导致兄妹不和?”
母后皇太后抚着胸口,面色逐渐恢复平静,甚至又露出了一开始的慈祥笑容,“瞧瞧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呢?阿灿非嫡非长,又一直身子虚弱,哀家怎么会和那童家逆臣一样,生出要他取皇帝而代之的心思呢?”
“是吗?原来您不想要皇位?那您到底想要什么呢?”柔荑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不说死于非命的裕安贵妃和庄娴皇贵妃,谨慎小心如皇嫂,也少不了被您明里暗里地为难。如此看来,皇兄潜邸一妻三妾,除开您的亲侄女宁初贵妃,惨死的惨死,活着的也是举步维艰。难不成,祥母妃想要的,是皇后之位?您……想要崔家的女儿登临凤位,圆了自己未能母仪天下的梦想?”
只要不语涉先帝,母后皇太后总是能维持住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她仔细凝望着绵里藏针的柔荑,淡淡道:“你这孩子。大夏的美食再好,也不能贪吃到忘了理智啊!”她慢慢拿起了桌上的乌木银筷,夹了一口早已凉掉的松鼠鱼缓缓嚼着,“后宫不得干政,哀家是母后皇太后,合该在寿康宫颐养天年,又怎么会参与到册立皇储以及皇后这样的大事中去呢?更别说什么与崔家联手。前朝后宫最忌讳私相授受,就算哀家敢,太皇太后也容不下哀家。”
“原来祥母妃还记得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儿臣只当您忘了呢。”柔荑忽而粲然一笑,“世家可以培养出许许多多世家女儿,可世家女儿却只能依靠一个世家。若是没有家族的襄助,便是贵为母后皇太后,也仅仅是名声好听而已。儿臣不敢忘了母后您襄助皇兄的从龙之功,可如今物换星移世事变迁,母后您也该看清现实了。崔大人是您的兄长,您应该比儿臣更清楚他到底在乎的是骨肉亲情,还是至高无上的权位。恕儿臣直言,如若没有清河崔氏的支持,母后您根本无法动摇长平侯家的地位。”
母后皇太后终于不再强撑着,露出了内心最深处的疲惫与不解,“柔荑,你为何跑来与哀家说这些?”
“您待皇兄与儿臣虽然不及待灿弟的十分之一,但好歹未曾苛责过我们。作为一名养女,儿臣其实很感激您的庇佑。如今大夏强敌环伺,局势复杂,牵扯甚广。光是前朝的诸项琐事,就足够皇兄殚精竭虑了。若是回到后宫还得不到母后您的首肯与支持,即便是皇兄,也会感觉到为难吧。在所有人眼中,清河崔氏和长平侯高家都是皇兄的助力,若真是内斗起来,只会是亲者痛愁者快。更何况崔家舅舅根本就不想斗!母后何必还要一意孤行呢?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不好吗?”
“这话是皇帝叫你过来说的,还是哀家的兄长……”
柔荑颔首,在母后皇太后略带悲伤的眼神中给出了她最不想听到但却早已预料到的答案,“忠国公出殡那一日,儿臣曾与舅母私下见了一面。”
“也是。哀家早就知道。皇帝如今羽翼渐丰,只会想着怎样削弱哀家手头的权力,以报从前不得不隐忍的暗仇,又怎会突然想着化干戈为玉帛?”母后皇太后漫漫一笑,仿佛走了好长好长的路一般,疲惫道:“家族的掌舵者都不想要那至高荣光,我一个外嫁的女儿又何苦吃力不讨好呢?罢了!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