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墙 第25章、饮月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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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琊宫时欧阳烨心情颇好,俊美但却略显消瘦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沉沉下落的夕阳映照着香山的重峦叠嶂,五彩绚丽的霞光倾倒在恢弘壮阔的宫室之间,他缓慢地踱着步子,看着高大的养心殿透过柔和光辉一点点地在自己眼前展开全貌,闻着夏季日暮交替的温暖空气中传来的烤肉脂香,就好像旅人归乡游子抵家,感觉周身所有的奔波疲惫都尽数散去。
宫人们正忙作一团,他们先是将炭盆架高,又在左右两侧放置了特制的铁架,然后将一支支长度相差无几的小羊腿搭在上面,还得时不时地翻动着手里的铁钎,让红白相间的羊肉与暗红的火苗均匀接触。新任的御前大宫女琳琅站在桌旁,纹有柳叶暗纹的青色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白皙光滑的小手臂,正垂头望着桌上的近百盘青瓷小碟中的各色调料,时不时还调弄混合着些什么。
龙澈白衣胜雪风华如曾,袖着手站在殿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忙碌的众人。郎顺生躬着身子陪站在一旁,手里还托了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搁了一盏八仙莲花五彩瓷茶碗。两人回首却正见欧阳烨遥遥而至,赶紧一同跪下请安,连带着殿内的众位宫人也一齐下拜,山呼道:“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欧阳烨示意众人起身,然后温和地看向龙澈,“阿澈今日来得倒是早。”
龙澈神情恬淡平和,一举一动间透着说不尽的飘逸淡雅,“皇上邀约,微臣焉敢不准时而至?更何况……”他细细嗅了一下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香气,“有塞外最肥美的羊腿在此,微臣巴不得能再来得早点。”
郎顺生反应快,机警道:“皇上?奴才带着他们先行告退?”宫人们如潮水一般退出去,将偌大的养心殿留给欧阳烨与龙澈君臣二人。
看着琳琅走在最后的高挑背影,龙澈轻声道:“皇上新任的御前大宫女,看上去倒是要比罗姑娘沉稳许多。”
欧阳烨点点头,“当时阿绮执意要入养心殿,不过是为了气云扬罢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云扬一样的木头,上哪能明白小女儿的娇俏心思?再加上他一回来就又马上娶了姿姝……其实朕一直中意端定安稳的女子,像琉璃那样沉稳淡定而又不失娇俏才好,阿绮的心性终究太过跳脱,幸亏她与朕只是单纯的主仆之谊。说起来,朕正准备蠲去御前大宫女必须侍寝的规矩。宫里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朕不想再耗着琳琅或者其他御前大宫女的青春年华。等到她们岁数够了后放出去配一门好亲事,也算是积积德吧。”
“皇上龙章英姿,本就引得诸位娘娘芳心明许。如今愈发体贴起来,娘娘们岂不是会更加欲罢不能?”龙澈掩口一笑,“规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御前大宫女可以破例封妃产下皇子,那免去侍寝惯例,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旁人姑且不论,至少黎王殿下定会十分赞成皇上的举措。”
“是啊。说到六哥……”欧阳烨转而沉吟,“朕想要将党项公主赐给他做正妻,你觉得如何?”
“党项公主?”龙澈闻言颇为诧异,“皇上您是说,将那位扮作求和来使的折夏舒封为黎王妃?听说这位公主性子和男人一样,黎王殿下素来风流不羁,一双侧妃又如娇花软玉,四个人同居一府,怎么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岂止是一些格格不入,简直就是一株双粉玉蝶梅树上开了一朵狗尾巴花。”欧阳烨以形象生动的比喻精准到位地总结了这门由自己订下的婚事。
“那皇上您还……”
说到这里欧阳烨忍不住长吁短叹,“阿澈,此战胜利后,你觉得应当怎样处置党项皇族为好?”
聪明如龙澈,也忍不住犯起难来。就折渊的出尔反尔以及党项人在陇西的暴行来说,欧阳烨合该砍下所有折家人的头颅,供在开隆安远寺中以飨欧阳皇族的在天之灵。可若他当真杀尽折姓皇族,不免又会被扣上“残暴”的帽子,几日前菜市口监斩一事,不就激起了小部分官员私下的热烈讨论吗?而且……东瀛之战是为了匡扶幕府将军拨乱反正,南诏之战则是为了襄助黑苗族重返王庭,两战的本质虽为扩张大夏领土,但至少明面上都有着无法反驳的正当理由。可党项之战却不一样,完全是大夏与突厥两国为了联手西进而主动发动的进攻战。若是惹来了罗刹、大食等强国的警惕,那就得不偿失了。
欧阳烨也有着类似的考虑,只是他的所思所想要比龙澈的再深入一些。折家人必须要杀,但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杀掉谁,那就值得商榷了。以最少的鲜血达到最震慑人心的效果,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封折夏舒为黎王正妃以示大夏与党项共结永好的决心,再散出去折昶谋权篡位,挟折渊以令党项军队的“狼子野心”,然后无论能否成功离间折渊父子,他都会令暗卫们杀掉折渊,再嫁祸到折昶头上。如此这般,欧阳烨既有了出兵党项的正当理由,还可以在悄无声息间砍去党项皇族的根系,不可不谓是一举多得。
其实若欧阳烨纳折夏舒为妃也能实施同样的计划,但无极城已然浓缩盘踞了各方势力,再加上一股党项的……还是如折夏舒那样难以降服的女子……说句实话,他宁可把党项所有的皇族女子都纳入后宫,也不愿意沾染如折夏舒那样桀骜不驯的女子,男扮女装出使异国、悄无声息摆脱天琊宫的控制、见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在短短几天内掀起一股议和的巨大浪潮……强中自有强中手,这样野性叵测的女子还是交给万花丛中一点过的黎王吧。而且……他还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自己的六哥到底有没有二心。
一门看似简单的婚事却牵扯到了这样多的计谋与思量,欧阳烨忍不住苦笑,怪不得皇家自古无真情,种种势力相互妥协下的联姻又能培养出什么样的真情实感?不过都是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表象,做给那些懵然不知的世人看而已。
他抽出一把弯月形的沉重宝刀,自色泽金黄的羊腿上切下一小块泛着诱人香气的羊肉,放在琳琅调好的蘸料当中,塞到龙澈手里,“来,先尝尝入没入味?一刻钟之后若你无甚不良反应,朕再继续吃。”
龙澈挑眉做无辜状,“为皇上试毒,微臣三生有幸。”他一边缓缓嚼着软硬适中的羊腿肉,一边仔细打量着欧阳烨手中的弯刀,最后将清澈的目光停在刀柄上端泛着深沉光芒的纯净红宝石上,“皇上的神兵利器好生眼熟……仿佛是……饮月弯刀?”
“你没看错,就是被朕送出去的饮月。”欧阳烨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刷”地一声又是一刀,边吃边道:“唔!好吃!来来来!阿澈,再来一块!”他的右手上下翻飞,修长的手指带着好整以暇地美感,用寒光四溢的刀刃托着一块块羊肉,精准地送至龙澈手里的小碟当中,“云扬是个没口福的,咱们可要把他那一份都吃了。”
龙澈本满是笑意的眸子一黯,旋即体谅一笑,应和道:“是啊。是该把云扬的那份也都吃掉,还有他的美酒,也统统喝光,再叫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枚锤子。”
欧阳烨一下下地切着羊腿,力道也渐渐加大,仿佛铁架之上的并非脂香四溢的美味烤肉,而是他最痛恨的仇人。暗红色的火光在他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中映出两堆小小的火焰,一如他此刻的话语,平静但却泛着几丝刺人的凌冽,“阿澈,你觉得以什么程度的内力,可以掘开黄河的堤坝?”
“掘开堤坝?”龙澈一惊,“黄河决堤不是……”
“以冯启彬为首的工部官员贪污堤坝建款,偷工减料确实是决堤原因之一,但是……”欧阳烨不再隐瞒,直接道:“但暗卫也在青木坝的遗址上发现了人为挖掘过的痕迹。阿绮擅离职守那一趟,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云扬的玄铁锤以及他的一片护甲,还有这把饮月……自将饮月送出去,朕偶尔也会期待完刀归鞘的那一日,却不想它竟回来得如此之快。”
“皇上您是说……是突厥七王子掘开了青木坝,云扬这才……”
欧阳烨点点头,“可能性很大。就如今的局势来看,三王子阿史那无崖重伤,突厥方临阵易帅改由七王子领兵,最大的受益人确为阿史那天空无疑。不过也不一定,万一这是有心人的嫁祸之策……所以阿澈,这次你去了西北边境,千万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朕已然失去了一个云扬……”他哀伤道:“所以朕不想再失去你。”
龙澈只觉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一样,他一直以为云扬的死乃是意外,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一段公案。汹涌着的震惊和失去挚友的巨大悲伤交织在一起,若不是身处养心殿,他想他几乎要大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