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云扬回程过半时欧阳烨才去了一趟慈宁宫。他与大病初愈的太皇太后相谈甚欢，日落西山时还顺带留在慈宁宫与自己祖母一同用了晚膳。最近他一直遵从陈恒的建议，饮食以清淡新鲜为主，已经好久未曾沾过荤腥。好容易捱到戒肉戒色的最后一日，不由食指大动，目光频频望向桌上为数不多的几道肉菜。见他一副馋嘴的样子，别说布菜的璎珞，就是庄肃的太皇太后，也忍不住眯起眼睛，偷偷笑了起来。
    晚膳用毕，敬事房的管事太监恭恭敬敬托上了绿头牌，太皇太后瞧了一眼那些精致的牌子，微微一笑，“这几日小烨戒斋，倒是苦了后宫那些孩子，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盼着龙恩。姜娆还说呢，每次皇上唤她都是不是作诗下棋，就是画画写字，她新练成好几段昆曲，却一直没有机会唱给皇上听。”
    欧阳烨会意，轻轻扣过那张刻有恬嫔二字的精致玉牌，“天色晚了，孙儿就不打扰皇祖母了。皇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看着自夕阳中离去的颀长背影，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姜娆玉体光裸，自紫檀木床床角冰冷的金龙而始，在一片漆黑中一点点爬向明黄绸被另一端的光亮。她闻着身侧熟悉的淡淡龙涎香气，只觉得头晕眼花，连自己浅而微小的一呼一吸都忍不住带上了暧昧缠绵的温度。她如一尾小鱼一样努力游出光滑的绸被，露出乌黑的秀发下未施脂粉的精致圆脸，饱满的双颊飞满可爱的红晕，娇怯怯地道：“皇上。”
    小巧的脸庞、甜甜的声音，甜笑嫣然的姜娆恰到好处地点燃了欧阳烨的欲望。他一个翻身覆住怀中娇躯，随手运起真气打灭了床边的六台烛火，只留下两台烛火和紫檀博古架上的几颗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芒。红被浪翻一室旖旎，男子低沉的喘息声与女子甜腻的娇啼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动人却也羞人的乐章。都说小别胜新婚，欧阳烨久未御幸嫔妃，兴致盎然之下不免愈发英勇。他拨开姜娆的头发，不轻不重地吮吸着她藏在如玉耳垂后的小巧红痣，引得她娇喘不已，连连求饶，却又紧紧贴了上来。
    不知为何，于床事方面一向腼腆保守的姜娆今夜却似格外动情。势均力敌的两人交战许久，直到双双筋疲力尽时方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相拥着沉沉睡去。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许是因为释放了积攒许久的情欲，平日甚少做梦的欧阳烨破天荒地神游天外，灵魂脱壳而出，飘飘至万重华云之上。参天高大的桃花树直插入最遥远的天际，一朵朵桃花随着月光温柔拂上欧阳烨的乌发，拂过他翻飞的衣袂，在他的身周留恋地打着转儿，然后方恋恋不舍地落入他脚下无边无际的深渊。
    欧阳烨痴痴地望着桃花飞雨中的清雅女子，曾在心底无数次唤过的名字却梗在喉咙中怎么也喊不出来。那女子忽而回头，艳丽一笑，娇媚的眸子中流淌出无尽的春意，轻柔唤道：“阿烨。”
    她的声音仿佛剪去尖利的小猫爪子，一下一下挠着欧阳烨的心，勾起他身体最深处的酥麻之意。他忍不住上前拥住她，却又直觉行将失去什么，不免加重了几分力道，低下头狠狠吻了上前。一场酣畅淋漓的翻云覆雨之后欧阳烨神清气爽，只觉平生未有任何一场情事及得上此刻的半分逍遥。可他却又突然自云端坠落，看着自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点吞没。他微微一动，却发现不知何时一只胀大的白色手掌忽而搭上了自己的肩头。他甩脱不能只好惶惶回头，却见那名熟悉的冷峻少年站在自己身后，黑发间不断流下一道道水痕，在那轮廓分明的五官上留下清晰的纹路。
    欧阳烨只觉得心痛得仿佛绞在了一起，他猛然惊醒，正对上姜娆惊诧的表情，“皇上？您这是？”
    看着周围熟悉的陈设，他这才渐渐清醒过来。他抚了抚额头，却惊讶地发现手心已满是冷汗，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道：“现在几时了？”
    “回皇上的话，快要子时了呢。”姜娆甜腻的声音带着尚未散去的风韵，她轻轻伏在欧阳烨的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欧阳烨只觉身下一片潮湿与冰凉，刚才的梦境太过清晰太过真实，姿姝与云扬的脸交织出现在眼前，他仿佛现在还能感受到姿姝柔软的身躯，看见云扬悲伤的笑脸。
    “皇上……大家都说，姐夫这次回来，是为了要纳舞阳郡主为侧室。这是真的吗？”姜娆的软糯甜音将欧阳烨拉回了现实，却又偏偏提及了他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名字。
    “或许吧。但若是云扬至死不愿娶，那朕也不会勉强他。”欧阳烨渐渐寻回了一丝清明，他抚过姜娆光滑的肩膀，细心地将被子盖至她白皙的脖颈，又仔细掖了被角，这才淡然道：“小小年纪，别操心大人的事。”
    “嫔妾不小了！”姜娆赌气一翻身，只留给欧阳烨一个后脑勺，“嫔妾已经十八岁了！嫔妾已经开始为纪家为姑祖母为哥哥为姐姐为姐夫分忧了！嫔妾的堂姐堂妹们十八岁的时候孩子都满街跑了！嫔妾……”
    一大串儿嫔妾听得本就满脑子混沌的欧阳烨更加头疼，他轻柔地扳过姜娆的娇躯，“朕不是说过，与朕私自相处的时候，可以不用谦称吗？”
    姜娆望着他，点墨漆黑的眼中突然涌现出一丝悲伤。她缩入他宽大的怀抱，仿佛乌龟缩入自己的壳，哀求道：“皇上不要将舞阳郡主嫁给姐夫，好不好？”
    “哦？为何？朕的堂妹才华横溢身份高贵，朕觉得做个二房还委屈了呢！你不要她嫁入长平侯府，总该给朕一个理由吧？”
    “我看不惯罢了。”姜娆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姐姐和姐夫明明感情那样好，她欧阳婉妙做什么要横插一杆子？难道就因为她是郡主，就可以随意插足别人的感情吗？”
    欧阳烨怀疑地盯着她，忽然一笑，“看不惯？朕看姜娆你不是看不惯，是……”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无意道：“听说，黎王府的柔侧妃，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那可是六哥的第一个孩子。”
    姜娆闻言脸色煞白，“皇上……”
    “好了好了。”欧阳烨轻轻一拍她滑嫩的小脸，“朕也就是随口一说。这桩婚事牵扯多方势力，不是朕说不赐就能不赐的。等云扬回来，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姜娆却不肯放弃，直言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嫔妾身为嫔妃，自然无话可说。可姐姐同姐夫那样好，难道您一定要在他们之间插一个外人，毁去三个人的幸福吗？”
    “不谙世事的女人总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幸福。”欧阳烨拨弄着她的发丝，“可成熟的女人才明白，身体睡在哪不重要，心在哪才是最重要的。姜娆，你与高少夫人的姐妹之情，当真深至如此，甚至愿意为了她忤逆于朕？”
    姜娆毫不畏惧地直视欧阳烨，“哥哥、姐姐、我，我们是最亲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才能让我抛却一切的。”
    欧阳烨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不由缓缓一笑，幽暗灯火中一双桃花眼流光异彩，看得姜娆愣在那里。
    “皇上……”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的声音在沉寂的黑夜中听起来格外刺耳。初夏的暴雨来得很急，转眼便将无极城中的无数屋脊走兽砸得乒乓作响。欧阳烨凝望着倔强的姜娆，仿佛在她身上又一次看见了那一晚在自己身下默默流泪的少女。他长叹出声，抚过她的头发，“朕……”
    还没说完，又是一道惊雷劈过。欧阳烨转头看向满身雨水正慌乱推着内室木门的郎顺生，几乎不敢相信如此没有分寸地于深夜闯入帝王寝殿的人竟然是自己第一得用的大太监。
    他飞快拉过一领玄色交领四团龙纹锦袍将姜娆盖住，沉声道：“小顺子，怎么了？”
    许是因为雨水过于冰冷，郎顺生整个人从花白的嘴唇到伸出的双手，甚至于潮湿的头发，都在颤抖个不住。他狼狈地栽倒在地上，忘却了所有的礼节，颤颤巍巍地道：“皇上，八百里急报，黄河决堤了。”
    欧阳烨心一沉，大夏素重兴修水利工程，历史上黄河虽改道频繁但从未造成过大的人员伤亡，现在又不到汛期，又怎会决堤？仿佛突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死死盯住了脸上雨水泪水混在一起的郎顺生，“云扬他快马加鞭，今日应该不会……”
    郎顺生爆发出一声哭喊，拼命地磕头道：“皇上！皇上！青木镇方圆十里已成一片汪洋，高将军他……他……”
    梦里浑身湿透的冷峻少年与现实重合在了一起，欧阳烨徒劳地伸出手，却没能拉住那个渐行渐远的少年。他看着他悲伤一笑，看着他轻轻转身，看见他一如往昔矫健的身姿一点点飘散，终于再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皇上！皇上！恬嫔主子！唉主子您别哭了！快帮奴才扶皇上一把！太医！太医呢？唉？唉！璎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