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虽然经历了数次位份晋升，但因身子受损，所居住的宜德殿也一直没有按照贵妃仪制修缮，一应陈设都是旧日的样子。如果忽略此刻殿内那若有若无的阴晦和生命行将逝去时方有的糜黯，此情此景就好似欧阳烨每一次的到来，一踏入殿门，便有她臻首回眸，俏生生地唤欧阳烨皇上。
    蓁蓁安静地卧在一床水光锦莲座双翼树纹棉被当中，左手圈着碧色澄澄的镯子露在外面。看见她曾经的丰满白皙脸庞如今变得枯瘦嶙峋，欧阳烨不由得心酸，安静地走上前来。
    陪在蓁蓁身边的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的身影正是才满十三岁的崔萦萦。她看见欧阳烨便赶紧起身，悄声道：“皇上吉祥。”旋即又微微哽咽，“皇上终于来了，去瞧瞧姐姐吧，她……她……”
    欧阳烨自萦萦那尚稚嫩的容颜上读出了幽怨，那是对他自木兰围场回来后便未曾踏足宜德殿的不解。欧阳烨亦明白她这半年怕是过得并不顺心。同胞姐姐病重，自己又年少，只能眼睁睁看着素来瞧不上的茕茕得宠。清河崔氏的女儿素来高傲，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打破沉默的是蓁蓁的声音，“皇上来了？！皇上真的来了？！咳咳……”
    蓁蓁无疑是欢欣的，但她是病久了的人，那欢欣也如同暴雨中初绽的花朵，只一瞬便零落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将心肝肺嗽出来一般激烈。萦萦忙拿过玫瑰红八朵祥云平罗缎靠枕倚在蓁蓁背后，又急着替她顺了顺气。蓁蓁自己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就着萦萦的手饮了一口茶，急急道：“好妹妹，你先下去吧，姐姐要与皇上单独说说话。”
    萦萦不意蓁蓁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讶。欧阳烨亦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崔府初见蓁蓁的场景。当时她也是以这样的急切的语气和神态，央求着自己的奶娘去买孙记的奶黄红豆酥。
    转眼间五年过去，当年的七皇子已君临天下，而不谙世事的崔家大小姐，也成为了这寂寂深宫中位份仅次于皇后的宁贵妃。
    终究是都变了吗？
    萦萦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众宫人。琉璃和郎顺生虽然不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待众人都散去，欧阳烨就直接坐在了床边。蓁蓁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欧阳烨，眼神眷眷，有着要将他溶于血液的执着。很难想象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才满十九岁的少女身上。
    长期卧床不见阳光使得蓁蓁的皮肤有着近乎透明的苍白，欧阳烨凝视着她纤弱的肩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房间寂静到可以清晰听见房檐上的冰溜清凌凌融化的声音。
    良久，蓁蓁突然笑了，“皇上，蓁蓁要死了是吗？”
    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澈动听，带着久不开口的一丝粗噶。欧阳烨感觉内心有钝钝的疼痛，不由地叹息：“小傻瓜，胡说什么，也不忌讳。太医一定会治好你的。”
    蓁蓁眼里是回光返照的清明，她缓缓婆娑着手上的玉镯，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听说那一日令伊姐姐早产，皇上为了她不仅求了太医院的陈太医，还差点与姑母当众翻脸。臣妾这辈子，终究是及不上令伊姐姐了。”她指着镯子微笑，“总以为父皇当时赐下这一对镯子是许我与高云扶并肩的荣耀，却没想过阴差阳错，另外一只最后却被崔茕茕带在了手上。臣妾明明不屑与那个狐媚并列，却眷恋任何一点点能在皇上心中唤起特殊印象的机会，是不是很傻？”
    她的话语里有显而易见的自嘲，欧阳烨却只是不言语。蓁蓁不愿见他沉默，又继续道：“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知道，怕是快不行了。自去年招弟一事，皇上便再未曾单独见过臣妾。”她停了一停，试探道：“烨哥哥，你还在生蓁蓁的气吗？”
    人之将去，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欧阳烨温柔道：“蓁蓁，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蓁蓁闻言很是开心，连枯萎的容颜都有了一瞬间的鲜活。她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烨哥哥果然还是一如从前，不坦诚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