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大宝 第1章、元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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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元年元月初一,大夏第八位君王欧阳烨在无极城最宏伟壮阔的宴会场所瑶光仙阁举行了登基后的第一场盛宴。觥筹交错间盛席过半,新上前的舞女皆是豆蔻初成如花似玉的绝色少女。她们身着裁剪精致的单薄纱衣,身姿曼妙不盈一握,在恢弘的明黄色灯光下翩翩舞出只属于盛世华章的美艳芳姿。
看着下面一片其乐融融,新帝欧阳烨微觉疲惫,双眼差点阖上的瞬间却敏锐察觉到一道好奇的目光。他缓缓抬起纤细修长的睫毛,露出下面掩着的一双幽深清澈的眸子,颇为诧异地打量着坐在下手好奇盯着自己的小女孩。见对方神色呆滞,嘴角似乎还流下了一丝银色的不明物体,他笑了笑,一推自己眼前的盘子,向身旁低声吩咐道:“琉璃,把这荷花清露糕给龙小姐端过去。告诉龙小姐,不够还有。”
御前大宫女琉璃领命而去。龙沅瞧瞧立在自己面前的琉璃,又瞧瞧盘子里堆出个小山尖的荷花清露糕,再一抬头看见欧阳烨一脸打趣的邪邪笑容,团子大的小脸瞬间就红了半张。她慌忙收回自己垂涎欲滴的神色,掩饰性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却不小心噎住,满桌子找茶喝。眼看着欧阳烨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龙沅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重重落下了一拍,她赶紧低下头,只恨不得有一道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尊位上首的太皇太后不曾理会,母后皇太后却将这一小小插曲尽收眼底。她略显疲态的脸上不禁勉力浮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缓缓道:“皇帝可是看上左相的独女了?只是龙小姐今年才六岁,比皇帝小了整整十二年,品性行为尚未定格。若是想要入宫,尚需好好观察才是。”
“母后说笑了。”欧阳烨低头恭敬回道:“左相大人乃是国之栋梁,阿澈又是朕的伴读。灿弟今年也有十岁了,朕瞧着他与龙小姐很是般配……”
“皇帝与阿灿当真手足情深。”母后皇太后对亲生儿子的偏疼显而易见。她又仔细端详了龙沅,半晌方道:“龙小姐模样倒是极为周正,只是阿灿到底也不大,如今便先搁着吧。”
欧阳烨点点头,一旁的良妃崔蓁蓁兴致勃勃插言进来,向着母后皇太后撒娇道:“姑姑与烨哥哥说什么呢?蓁儿也要听。”
“蓁儿你呀!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不懂规矩。虽说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儿,又得皇帝钟爱,但连皇后都不能这般当众称唤皇帝的名讳,你的行为,未免让人笑话咱们清河崔氏失了礼数。”虽是说教,但母后皇太后的语气并不十分严厉。相反,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一旁沉默端坐的皇后高云扶,有些示威性地淡淡问道:“蓁儿惯是天性纯真不羁,皇后不会见怪吧?”
皇后高云扶,乃是欧阳烨的结发元妻。两人自幼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长平侯高家的大小姐,拥有着不逊于蓁蓁的傲人出身。虽然父亲高信只领了尚书令的虚衔,但她的双生弟弟高云扬却是欧阳烨的另一位伴读,如今正手握重兵镇守南诏。所以她并不理会母后皇太后话语中的暗暗机锋,只淡淡一笑,一双明眸顿生万千风华,矜持道:“母后说笑了。帝后素来一体同心。儿臣对良妃妹妹的喜爱之情自然同皇上一样,又怎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呢?”
“不过……”她说着伸出葱白柔嫩的右手端起面前的一盏清酿樱桃露,小指上长长的镂空赤金嵌水滴状玛瑙护甲磕在金制杯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响,正如她接下来的话语,柔和但却不失锐利,“良妃妹妹这般当众唤皇上的名讳,了解妹妹的人自当一笑而过,可若叫不知道的人瞧了去,未免笑话咱们后宫不识尊卑,竟连皇上的名讳都敢挂在嘴边。后宫尚且不能以身作则,旁人又如何能发自内心敬服皇上呢?”
蓁蓁不禁一愣。她是一整颗心都完完全全扑在了欧阳烨身上。韶龄女子初次的爱慕与依恋,自然具有极端的占有欲与排他性。旁的妃子便罢了,蓁蓁能理解帝王的不得已。唯独高云扶,不仅先她一步嫁入宁王府为正妻,又生下了皇长子君琰。身份高贵不说,还颇得欧阳烨敬重。这桩桩件件的对比,就仿佛一颗颗揉进了柔软蚌肉中的沙砾,生生磨得蓁蓁心疼,甚至让她禁不住生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崔蓁蓁是清浅的性子,喜怒哀乐素来皆形于外表,对高云扶的嫉妒,自然也不难被别人察觉。更何况宫里的人,都活得和人精儿似的。好在她虽然单纯但不愚笨,自己得帝王垂爱,又有太后姑母与清河崔氏的加持,固然春风得意无人能及。但比之云扶的皇后之尊,到底在气焰上矮了那么一截。遑论云扶背后,还有着四侯之首的长平侯高家。眼见大不敬的罪名扣了下来,蓁蓁只好臻首微垂,和顺请罪道:“臣妾一时失言,并不是故意冒犯皇上。”
欧阳烨早已将三人间的波涛暗涌收在眼中。清河崔氏自出了母后皇太后便扶摇直上,荣华富贵直如烈火烹油,一向自诩为大夏第一外戚。可惜随着自己登基,身为后族的高家地位日益尊崇,渐渐露出超越甚至取代崔家的势头。
蓁蓁单纯,但自己的这位养母……欧阳烨的心不禁微微一沉,然而他面色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一手牵过云扶、一手牵过蓁蓁,和缓劝道:“母后教育的是。皇后说得也没错。不过儿臣最喜欢蓁儿妹妹天性烂漫,今日又是家宴,也别拘紧了她。”
蓁蓁早双颊飞红,低着头不住拨着腰上的龙凤比翼鎏金佩,害羞地不再说话。看着她一脸的小女儿情状,母后皇太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帝王至尊,无情无心。他的爱,乃是世间最危险的事物。普通嫔妃尚不能一味沉浸在这样的情爱之中,遑论蓁蓁这样家世出众的妃子。她的荣宠并非仅仅事关一己之身的安稳周全,更是与清河崔氏全族的身家荣耀紧密相连。这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重责,今后只靠蓁蓁一人,怕是要不成了。
欧阳烨正与一后一妃贴面说着悄悄话,抬头却见十二名手持花鼓的壮男陆陆续续进来,步履整齐地在自己面前排作一行。他们手中的花鼓比之寻常大鼓要精巧细致许多。只见鼓身雕龙绘凤,鼓面小巧精致,方寸大小恰好可供一人站立。瑶光仙阁整体纵横开阔未有隔断,乃是无极城最宽阔的宴会场所。如今坐了这许多皇亲国戚,又进来了十二名壮男,倒也不显拥挤。
“这是做什么?”蓁蓁好奇,欧阳烨与云扶亦颇为不解。三人目光齐齐转向上首。母后皇太后神秘一笑,正欲说话,本一直沉寂端坐如老僧入定般的太皇太后却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掷地有声,“鼓上之舞失传已久,今日,哀家倒是有眼福了。”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月白短衣的少女便自门口翩翩走入。她莲步姗姗缓行向队列最右手的第一位壮男,系着数串金玲的赤裸小脚借力一踏,便已稳稳站到鼓面之上。欧阳烨见状不由暗地里喝彩了一声。眼前这少女弱质纤纤,显然并无任何内功底子,这一下纵跃怕全是借了巧力,舞蹈功底之深,可见一斑。
少女素手轻扬,便随着清幽婉转的箜篌之声开始翩跹起舞。只见鹅黄、浅蓝、淡粉的三色缎带自她水葱一般的指间漫飞而出,和着轻柔悦耳的音乐声在空气中旋转出美丽的弧度。少女又左手微蜷呈兰花指轻托香腮,右手高举,纤细的腰肢在空中划出半月的形状,荷瓣一般娇嫩秀丽的小脸之上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绽放出的笑容纯洁高贵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慵懒与天真。那顾波流转间的浅浅情韵,只让观众觉得心跳不已。
此时箜篌之声骤然高亢,鼓面亦和着旋律飞速急转,少女轻舒广袖,三色缎带随着她优雅的舞姿在空中迤逦散开。只见她以右足为轴,轻轻借力,便在精致的鼓面上旋转开来。她的娇躯和着激昂的箜篌之声越转越快,最后纤足用力一点,踝间金铃叮咚作响,便自鼓面上翩然飞起,衣袂飘然仿若凌风而去。众人正欲惊呼挽留,她却随着飘散的缎带轻轻落下上,一个收势横卧于连在一起的十二面花鼓之上,姿容出尘绝美,惹人沉醉。
直至箜篌声呜呜咽咽地停下,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随即都用力鼓起掌来。
欧阳烨亦觉惊艳。好看的舞蹈并非没有看过,庄妃阿史那悠然便是善舞之人。只是悠然乃突厥贵女,舞步多热烈奔放,尤精剑舞,极俱异域风情。而眼前的少女只着简单的水袖白裙,虽腰肢柔柔身姿楚楚,内里的气质风韵却恍若九天之外的瑶台仙子,冰肌玉骨,直叫人不敢亵渎。再兼那弹箜篌的乐伎亦是技艺出众,二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可谓是如虎添翼。
少女有些微微脱力,娇怯怯地跪倒在地,低声道:“臣女崔茕茕,给太皇太后、太后、皇上、皇后、诸位娘娘请安。”她稍显稚嫩的声线格外柔软,听着便让人骨软神酥。
早在该女子入殿时蓁蓁便已面露不豫,此刻更是格外不屑,低低啐了一口,怒道:“狐媚!”然后便愤愤扭过头去。欧阳烨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内心却早已飞快盘算起崔家的情况。
清河崔氏的家主崔征,便是母后皇太后的胞兄,如今的兵部尚书。他的嫡妻李氏亦身份高贵,本是“四侯五家”之陇西李氏的女子。崔征爱妻畏妻,从未纳妾,与李氏成婚十数年间感情甚笃,乃是圣京的一大佳话。崔李氏共育有一子二女:长子崔成,现下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长女崔蓁蓁,便是欧阳烨现在的良妃;次女崔萦萦尚小,不过垂髫之年。眼前这位绝色少女既自称姓崔,名字又是从双草字部,只怕是与崔氏本家应该有些血缘关系吧?可从未听说过清河崔氏还有崔茕茕这一号人物啊……
欧阳烨不禁饶有兴致地直起身子,朗声问道:“崔茕茕……茕茕……可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见少女颔首,他不由得大笑出声,连连击掌道:“好!好!好!人出尘绝世,名字也别致。母后,您不介绍一下?”
母后皇太后笑容慈爱,轻轻招手示意茕茕上前,“茕儿是哀家二哥的女儿,蓁儿的堂妹,序齿起来算是清河崔氏的二小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因着身子弱,她一直在乡间调养,从未回过圣京。皇帝没见过也很正常。如今后宫只有四位嫔妃,皇嗣则更少。毓妹妹身子弱顾忌不到便罢了,哀家却不得不替皇帝打算,莫不如干脆。。。。。。”
母后皇太后虽恰到好处地咽下了未完的话,但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蓁蓁闻言早忍不住,若不是被贴身侍女橘兮暗地里扯住了袖子,只怕早就拍案而起了。
“臣女德行微薄,不堪侍奉皇上,更不能与诸位娘娘相较。太后娘娘太抬举臣女了。”茕茕复又跪倒伏首,一双翦眸盈出几滴泪意,哀切道:“只是皇上身系天下万民,臣女若是能陪侍在您身侧,做个奉茶研墨的粗使丫鬟,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此话以退为进,个中意思自不必言说。众人闻言皆低低议论。
云扶瞥了一眼欧阳烨因为生母而短暂失神的英俊面庞,再一看坐席下梨花带雨的茕茕,最后噗嗤一笑,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身上的正红色织金锦绣牡丹双凤曳地长裙,徐徐道:“崔二小姐花容月貌尚如此自谦,本宫倒觉得无地自容了。”她出席盈盈跪倒,青丝一缕随着她的动作自高挽的凌云髻翩然飘落,下垂到清晰可见的锁骨之上,愈发显得整个人身量纤纤,不盈一握,“到底是太后娘娘与皇上母子连心,这番心意,臣妾等皆不能及。如今后宫妃位多悬,崔二小姐德才兼备,又如此善解人意,臣妾想着诸位姐妹也巴不得有这样一位妹妹一同做伴呢!皇上何不册她一个位分,也让无极城热闹热闹呢?”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圆了母后皇太后与欧阳烨的母子之情,又无形地敲打了一下锋芒毕露的崔茕茕。回过神来的欧阳烨不由暗暗递过一个嘉许的眼神,随即便接道:“即这样,那便册崔二小姐为正四品贵嫔,赐封号慧,入住承乾宫,母后,您觉得如何?”
甫一入宫便是贵嫔之位,茕茕激动不已,赶忙叩首谢恩。蓁蓁再忍耐不住,正欲出言反对,庄妃阿史那悠然却抢先一步,扬声道:“皇上。臣妾虽是突厥女子,却也知道咱们大夏素来讲究嫡庶有别!便就是太后的侄女,崔氏也不过是旁支的庶女,身份微贱,何堪贵嫔之位!”
悠然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高高挑起,毫不留情的话语仿佛重重砸落的一柄铁锤,将瑶光仙阁浮于表面的融洽气氛敲得七零八落。其实也不怪她有此言语,如今无极后宫不过皇后一人、二品良妃一人、三品妃两人。此四人侍奉太子潜邸,皆身份高贵,资历深厚,若是由得崔蓁蓁以贵嫔位入宫,确实是难以服众。
只是想归想说归说,诸人不意她言辞如此直接激烈,不由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母后皇太后平淡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怒色,然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几分她此刻内心的真实情感。她斜斜睨了蓁蓁一眼,又转而平静地望着悠然,半晌方徐徐道:“庄妃倒是伶俐。只是哀家刚刚忘记说了,茕儿早已被哀家大哥收为义女,更了族谱,乃是如今清河崔氏名正言顺的二小姐!蓁儿,你说是不是?”
母后皇太后锋锐的眼神如钢刀般刮向蓁蓁,此刻的蓁蓁纵然再怨恨再愤怒再不甘心,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悠然虽依旧愤恨不平,但见蓁蓁不言语,只好闷头坐下,狠狠撕着手里的合欢如意纹锦帕泄愤。
欧阳烨轻笑,蓁蓁单纯,悠然爽利,两人脾性相投素来交好,自然看不上崔茕茕这样鲜花般娇怯怯的女子。之后的无极城,怕是得真应了云扶那句话,要热闹无比啊。
只是这崔茕茕的身份……
一直旁观的太皇太后笑容疏朗,神色不悲不喜,庄严道:“哀家倒是觉得太后过于急切了。”
此话略有薄责之意,才一出口,母后皇太后早惶惶站起,连带着云扶也带着一众嫔妃出席站立。太皇太后徐徐饮了一口茶方抬眼道:“哀家不过随口一说,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坐下。”
众人依言兢兢入座,太皇太后这才又道:“后宫虽只有一后三妃,但小烨不过十八,子嗣上的事情并不着急。现放着皇长子呢,再不济,裕妃那孩子不也有着身孕?阿徽你心疼小烨固然没错,你们崔家的女儿自然也极好。可这样急吼吼入宫,未免予人外戚专宠之嫌,徒然留下话柄。”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积威多年,寥寥数语便将母后皇太后直逼得后脊上都溢出几滴薄汗。然而她本意并非在众人面前扫了母后皇太后的面子,所以到底又接了一句,“不过茕茕这孩子哀家看着也喜欢,只是年纪尚小,便先册个正六品的贵人吧。”
贵嫔与贵人,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隔了整整四级位份。见母后皇太后诺诺答应,茕茕纵心有不甘,但依旧一揖到底,恭恭敬敬道:“臣女谢太皇太后恩典。”
总管太监郎顺生见几位主子再无别的吩咐,正欲下去传旨,却被一直不曾说话的裕妃萧令伊拦住。她的小腹处如同藏了一只皮球一般轻轻鼓起,四个月的身孕给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母性的光辉,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有一双浅浅的酒窝,随着她的轻颦微笑若隐若现,“皇上既然给了慧妹妹恩典,何不好事成双呢?臣妾瞧着这弹箜篌的乐伎,亦是十分出众啊。”
弹箜篌的乐伎闻言缓缓抬头,端庄沉静的乌黑眼眸定定望向欧阳烨。她满头乌黑柔亮的秀发以嵌绿松石的白玉鎏金银钗松松绾作堕马髻,鬓角簪着大朵大朵初绽的粉色芍药,虽不及茕茕惊为天人,但也自成一股优雅娴静的气质,“奴婢尚乐局乐伎寇倚眠,给皇上请安。”
倚眠以绣了青云纹的袖子半掩红唇,星眸盈波,俏生生望着欧阳烨,似乎并不畏惧他的帝王威严。欧阳烨略微思索,眼中精光一瞬闪过,“到底还是裕妃细致。小顺子,传朕旨意,崔氏茕茕册正六品慧贵人,入住承乾宫;寇氏倚眠册正九品官女,入住延禧宫。”说完他离席携过令伊的手,“裕妃月份也大了,夜宴劳累,朕先陪你回去。这里便交由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