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残次大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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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里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两指夹着巴掌大的木质盒子,发出一个简洁到不能更简洁的指令。
“去。”
沈宿双手接过盒子,两脚一磕,“是!”
白灵筠瞧着街对面,脑子不用转都能猜到车里的人是谁,穿军装,坐轿车,能对上号的只有那二位。
沈宿穿过街道,大踏步朝白灵筠走来,面无表情的一张黑脸,不像是来送东西的,倒活像是来取人首级的。
陈福生现在是见到穿灰蓝军装的就害怕,还没好利索的心口窝又抽抽着疼起来。
都造了什么孽哟?前个不是说高司令私藏倭寇给围起来了吗?这怎么不到两天又来个当兵的?而且这位军爷比那天晚上的军爷脸还黑了一个度!
陈福生捂着心口窝不断喘气,要命了,真个要人命了!
沈宿走到白灵筠面前,冰冷的眼神将对面几个人逐一扫视一遍,然而胳膊一伸,气息一沉,嗓门猛的炸开,“司令给你的……”的……的……的……
不算空旷的大街上,这一嗓子竟然喊出了回响,直接把陈福生和英哥儿吼退到三米外,震耳,不,是刺耳!从没听见过一个人能喊出这样刺耳的声音来,就像是……像是……
绞尽脑汁,陈福生也没想出像什么来,实在是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白灵筠不自觉的眯缝起眼睛,被吼的歪了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沈宿离他最近,还比他高半个头,这一嗓子直接贯穿他的天灵盖,冲进耳膜深处,通达嗓子眼儿,有那么一瞬,震的他都有点想吐……
这样的大嗓门,就跟嗓子眼里装了个自带扩音的大喇叭,还是那种线路接触不良的残次品喇叭,巨响无比的同时带着一串刺刺拉拉的杂音,绝对可以算得上噪音污染!
戴沛川一手捂耳朵,一手伸出去要接盒子。
沈宿胳膊一抬,躲开他的手,残次大喇叭二度开嗓,“不是给你的,司令……”
白灵筠飞快从沈宿手里抢下盒子,大声喊着,“给我的,给我的!”您快闭嘴别吼了!
没成想,沈宿竟是哥不按常理出牌的,嘴巴一张,继续接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给你的!”
白灵筠:“!!!”
街道对面的轿车里,景南逢默默拉上车窗帘,捂着肚子笑倒在座椅里。
“沈啸楼,你说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啊?就沈宿那破锣嗓子一开,甭说是细皮嫩肉,咿呀哝语的小戏子,军乐队都他妈能带跑调了……你让他、你让他去送东西?你他妈是存心要震聋人家白老板的耳朵啊……”
沈啸楼修长的手指交叉握在小腹前,瞥了他一眼,朝外面抬了抬下巴,“前面是广和楼,你还不下车?”
景南逢笑的气喘吁吁,摇着手道,“不去了,不去了,今儿去东郊戏院,我要去听听白老板今晚上被震跑了没有!”说罢又是一连串的大笑。
一段意外的插曲打乱了白灵筠的节奏,加上陈福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震的,一路上腿肚子转筋,磕磕绊绊,几人到东郊戏院时足足晚了小半个时辰。
钱二急的脑瓜门冒汗,“我的小祖宗,您行不行啊?白老板可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了!”
“我……我……”英哥儿也急,可越急越没用,上好了妆,换好了戏服,默了半天的戏就是找不准调子。
钱二头疼的揉着太阳穴,“陈班主,不行换人吧,你看还有谁能顶上,这样水平的往台上一放,我看你们胜福班明儿个也不用唱了,收拾东西直接滚蛋得了!”
陈福生恶狠狠的剜了英哥儿一眼,要不是看在他已经上了头面的份上,大板子早就拍上去了。
赔着笑搀住钱二的胳膊往门外走,“眼皮子浅没见识,登台少,就是紧张,您放心,只要上了台肯定没问题。”
钱二不是好糊弄的主,一出化妆间便甩开陈福生的手,黑下脸,“我可告诉你,今天来听戏的不仅有剧评社,还有《戏剧报》的主编,《戏剧报》你知道吗?登到那报纸上面的,十篇有八篇是贬谪抨击,你要是不想好好干了趁早吱一声,没得浪费我时间巴巴的忙前跑后。”
“是是是,您甭生气,我哪么能不想好好干呢,全部家当可都跟这压着呢,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我……”
“班主!班主!了不得!可了不得了,大军爷来了!”
陈福生和钱二同时大惊,“谁来了?”
来通报的小子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指头笔划着,“两个,不,是四个,穿着军长,腰上还别着枪!”
钱二脸色一变,推着陈福生往外跑,“快快快,把二楼的包厢打开,上最好的茶水点心!”
陈福生被推的踉踉跄跄往外走,本就忙乱的后台更是乱出了新高度,军爷听戏不稀奇,只是对他们胜福班来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万一接待不好,伺候不周,就拿带枪的,还不说崩就崩了他们?
陈福生和钱二匆匆离开后台,一群人仿佛没了主心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吱呀”一声,白灵筠推门出来,纸窗木门不隔音,他堵住耳朵都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再次感叹了一遍陈福生的不成事后,无奈走出化妆间。
“都傻站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小川,去前面通知热场。”
“好嘞。”戴沛川应声小跑出去。
白灵筠左右瞧瞧,没找着趁手的工具,一撩裙摆,踩着绣花鞋的脚底板咣当一脚踹开隔壁化妆间的门板。
里面的人吓的从凳子上惊起,兔子似的红着眼睛,缩着肩膀。
白灵筠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指着英哥儿念到: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英哥儿抖着嘴唇,“炷、炷尽沉烟,抛残绣、绣线,恁今春关情似、似去年……”
白灵筠反手勾了个花式,“春香,速速随小姐来罢!”
——
钱二急匆匆赶到外间时,正瞧见一个白脸的军官跟跑趟的询问座位,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哎哟我的二位爷哟,楼上给您二位留着雅间呢,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可不就等您二位大驾光临呢么。”
招待话说的顶漂亮,没露出一丝意外和慌乱,还暗暗表达出对眼前这二位的无比重视。
景南逢撞了撞沈啸楼的肩膀,低声道,“瞧见没,别小瞧这些下九流的,混迹市井猴精猴精的,你就是三更半夜想听戏,他都能给你整一台《霸王别姬》来。”
沈啸楼弹了弹被撞的肩膀,没理会景南逢,率先朝楼上走去。
“嘿!”景南逢不满的瞪起眼,“你家司令什么意思?嫌我手脏?我还没嫌他衣服脏呢!”
“报告,不知道!不懂!衣服不脏!”
景南逢被震的猛一哆嗦,捂住耳朵就往二楼跑!
我操啊!他妈的竟然忘了身边这人是沈宿!耳朵要聋了!
已经被带入戏的英哥儿临上台前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一道声音,脚下一顿,嗓子眼又有要发紧的趋势。
白灵筠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定心的眼神,那道独特的声音他也听见了,不知道安慰点啥好,实在是荼毒太深,没法救。
东郊戏院今晚依旧是全场爆满,《牡丹亭》的戏牌一挂出去立即引起大批人关注,作为昆曲代表,《牡丹亭》的配乐主要以昆笛、琵琶、檀板为主,在戏曲表演里面是相对单调的,一般清唱的效果会更好,唱的好了是清丽婉转,唱的不好那就是字面上的不好,连个不好的形容词都不配拥有,台上唱不好,座儿就不买账,所以慢慢的,昆曲的演绎便多出现在堂会,少见于戏台了。
今日白灵筠唱的这出《游园》是《牡丹亭》五十五场中的其中一场,描写的是杜丽娘在《诗经·关雎》洲渚之兴的启迪下,和丫鬟春香瞒着父母到后花园游玩,看到“姹紫嫣红开遍”一片大好情景,从而引发了青春的觉醒。这种未婚深闺独处的大家闺秀行话被称为“五旦”,小女儿的娇羞姿态和浪漫情怀才是整场戏最难把握之处,不好唱,更不好演。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来此已是花园门首,请小姐进去。>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念白停,昆笛响,杜丽娘经典唱段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景南逢闭着眼听的摇头晃脑,手里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截鞭子,一边听一边跟着节奏在掌心挥打拍子。
陈福生见状不由抹了抹额头,那鞭子每挥一下都好似挥在了他身上一样。
沈啸楼屈起手指敲了下桌面,“今日唱的倒与那日不同。”
“嗯?”景南逢闻言睁开眼,“嗨,这是北京城,不比旁的地方,标新立异的改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后果的,他又不是什么顶流的角儿,担骂名是小,毁了前程可就得不偿失了。”
作者闲话:
五旦:也叫闺门旦,指未出阁的闺女少女,或者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形象,多出现在家中、花园等休闲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