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的驻地里在年关之后再次张灯结彩，大摆宴席。隔着高耸的围墙，驻地内喜气洋洋的声音溢了满城，也传到了城门口悬挂着的牛少奎的头颅耳中。
    老百姓们路过之时，无不纷纷摇头叹气。大批大批的酒肉菜食被运进驻地，人们在自家草屋中，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啃着满盆的窝窝头。
    这不过是北城平常不过的晚饭时间，奢靡的人奢靡着，贫贱的人一如既往地贫贱。
    城里现在是没有清酒的，被运到日本人饭桌上的全部是纯正粮食酿的白酒。
    “这酒对外公来说或许有点烈，不过正好迎合了我们关东军迎风而战、男儿本色的思想，请您好好品尝。”
    江户川景昭把斟满了酒的口杯递到樱内藏亨的面前，嘴角虽上扬，但皮笑肉不笑。
    樱内藏亨犹豫了一下，接过景昭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后直接问道：
    “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来意，我也不想和你卖关子。我的外孙在哪里？自从你上任东北驻军司命，东京樱内府就再也没有得到过我外孙的消息。”
    景昭从善如流，一边为樱内藏亨身边的卫觉鸣倒酒一边笑道：
    “外公，我就是你的外孙啊，怎么您老糊涂了，不记得了吗？”
    “岳丈说的是我的儿子，樱内华生。”
    卫觉鸣在一旁有些着急，顾不得接景昭递过来的酒，忽地站起身，紧迫地盯着景昭，质问道：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和浅野迟进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南造忽然就撤了他的职？而且城门口挂着的人头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大东亚共荣，东京城里都说日本人不杀中国人吗？”
    江户川景昭的端着酒杯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因为卫觉鸣激动时的手忙脚乱，杯中酒洒了大半。景昭的脸缓缓阴沉下去，嘴角下垂，对卫觉鸣说道：
    “我从小就很不理解，为什么像姨丈这么懦弱又愚蠢的人，会生出樱内华生那样可怕的人。你们是亲生父子吗？如果是，那您被亲生儿子砍断了手臂后还能这么担心他，真的是胸怀宽大啊。”
    樱内藏亨从来就看不上他的这个外孙，这次被景昭半邀请半威胁着来到中国，他已是十分不满。日本到中国路途颠簸，他已经七十六岁了，如果不是为了樱内华生，他是绝不会折腾这把老骨头的。况且卫觉鸣性子懦弱不争又身体残疾，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拖累。
    此时再听景昭的一派无礼言辞，他已是满脸涨红，左手一拍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右手抡圆了就给了景昭狠狠一巴掌，骂道：
    “混蛋！你与华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你的姨丈是你应该尊敬的长辈，你怎么能口出狂言，如此无礼？如果华生因你有了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樱内藏亨尽管老了，但精瘦的身子下力气仍是不小。景昭受了着一巴掌，脸颊当即就肿了起来，左右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默默地坐着，紧咬着牙根，双拳死死地握住。
    桌上的饭菜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十分惹人食欲大开。
    而景昭看着，只觉得难以下咽。
    没错，就是这样的。从小到大，每一次全家聚首，樱内藏亨总是要因为樱内华生而责罚他，只要是华生在政圈或是南造将军那里受了委屈，哪怕是手指头划破了口子，都是他的责任。即便以华生沉闷的个性什么也不说，藏亨也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更何况，樱内华生还有个心思如针鼻般的爹。
    年复一年，他已经记不得在樱内华生的阴影下过了多少日子了。
    他恨樱内华生，明明是个应该遭人唾弃的混血，明明狼心狗肺地斩断亲生父亲的手臂，这样的人凭什么要处处压他一头？凭什么独占樱内藏亨的偏袒和溺爱？
    今天，他终于能彻底赢一次，他要让樱内华生在整个世界都没有容身之所。他捂着脸，抬头，微笑着对怒气冲冲的藏亨一字一顿地说：
    “外公，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但现在我后悔了。您那倾注了您所有心血的好外孙，早在初到东北时就和土匪串通一气了。浅野迟进就是他和土匪弄死的，而他现在，就在那黑瞎子山上，也成了一个土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