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幢幢，针尖似的树枝朝着夜空曲折蜿蜒，显得此夜风高萧索。
    黑角寨高高的岗哨有人在走动，那站岗土匪眼瞧的地方却不是山下，而是山寨里头。主屋外支起了两个约二米高的木头架子，樱内华生和顺驴一人被绑在一个架子上，餐风饮露，在这死寂的山寨里犹如两只祭品一般。
    “哎，小孩崽子，你行不行？”
    那顺驴一向是皮糙肉厚的，随随便便活惯了，不在乎被绑个一宿两宿。可樱内华生细皮嫩肉又大伤初愈，东北初春夜还泛凉，只怕禁不住折腾。
    “死不了。”
    樱内华生被紧捆住双手双脚，双眼也紧闭着，纯白的脸色有些惨白，简直堪比月光。
    “唉……”
    顺驴谈了一口气，说：
    “你说你强出什么头呢？大当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得顺毛捋啊？非得跟他犯冲，这下好了吧，惹祸遭灾了吧？”
    樱内华生睁开眼，淡然道：
    “我只当是因为我从前手下冤魂太多，得到的报应。”
    顺驴听到这话笑道：
    “耍耍就得了吧，你和我能一样啊？我是奴才出身，以前给地主家当童工的时候浑身上下全是挨打的血道子，这捆上一宿我就当是舒筋活血了，可你一白白嫩嫩的，别跟着遭这罪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樱内华生说：
    “贺君竹那点火就着的毛病，谁愿意惯着谁惯着，反正我不惯着。”
    樱内华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此言是理所应当的。他虽然被绑住手脚，眉宇间却无束缚更无怨怼，那派从容不迫的模样，恍若他此时并非在受苦，而是睡在柔软的床上。
    顺驴听他说话口气不小，斜眼瞟了一眼。只一眼一瞬的功夫，望见樱内华生在幽暗月光下清幽矜贵的侧脸，竟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无法理解大当家的为啥对这个连毛都没长齐的日本小崽子掏心掏肺，甚至为了迎这家伙进寨不惜剁了手指头。
    今晚他总算明白，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同，就算是落在鸡窝里，也是挂满了金毛的凤凰。虽然以他的文化水平，并不能说得清这不同之处究竟是什么。
    顺驴正在愣神之际，架子下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迟水秀端着个碗盆冒出头来，抬起脑袋笑道：
    “你们两个饿不饿？我这有点干粮，趁现在没人快吃了吧。”
    樱内华生和顺驴被绑的时候天刚擦黑，寨里还没开灶，这时候已是后半夜，二人的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顺驴几乎是马上大睁了眼睛，急道：
    “吃吃吃！老子饿得就快去阴曹地府见娘了！”
    迟水秀松下一口气，左手端碗，右手掀开褂子前襟正要往上爬去喂饭，就听到樱内华生冷冷道：
    “我不吃，咱们谁也别吃。”
    顺驴一愣，问：
    “你傻了？有饭都不吃？”
    樱内华生不答，转而对着迟水秀，语气刁钻刻薄：
    “你去告诉他，他要是有种，就别做缩头乌龟。居然叫你来送饭，他怎么不拉根绳儿把馒头栓架子上，让我们抬头自己往上够啊？这多省事儿啊！”
    迟水秀性子温吞，听着樱内华生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转头，对主屋东侧的角落说：
    “贺大少，这饭我是带到了，不过这人我可是哄不来了。”
    迟水秀话音落地很久，那角落里才缓缓地现出贺君竹的身影。
    那高大的身影畏畏缩缩的，平常的威风凌然半点都见不到，低眉顺眼又垂头地，磨磨蹭蹭挪到架子前边儿，连抬头瞅樱内华生一眼的气势都没有，开口声音也是瓮瓮的：
    “那什么……算我错了……”
    樱内华生挑眉：
    “算？”
    贺君竹吞口唾沫，手叉腰，瞅瞅迟水秀又瞅瞅顺驴，抬头厉声道：
    “行！我错了，咋的吧？你赶紧给我下来！”
    樱内华生眯眼：
    “你说什么？”
    贺君竹在下面简直急得直跺脚，也顾不上此刻还有别人，更不要面子了：
    “宝贝儿你快下来吧，算我求你，嗯？我心都要疼死了！”
    贺君竹一句话说完，樱内华生似是断了一直紧绷的弦似的，身体忽然放松，眼前地一黑，便与世事隔断了一似的，一切全然不再知，瞬间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