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中拢共有两座气势宏大的宅子，一座是朱翰云的司令府，另一座则是北平首富贺章平的贺府。然而不同于司令府整日门前派兵严守，那贺府的门堂总是热热闹闹，来往之人络绎不绝的。
    贺章平为人随和好客，心地良善，和同龄的朱翰云司令比起来，他一介平民的朋友倒是更多了去了。
    这日下了晚饭，贺家年仅十六岁的小女儿贺嫆酒摇头晃脑地出了府，手里拿着鸡毛毽子，准备去胡同里找同学玩。她一脚刚踏下台阶，就用余光瞥到门口的石狮子让蹲着一个灰溜溜的男子。那男子垂头丧气，满脸不得志的模样。本来这种男子在当下的北平城里简直遍地都是，可那贺嫆酒却睁着通透的大眼睛上前问道：
    “诶？你不是司令府那儿子吗？蹲我家门口干嘛？”
    朱莫游惊得抬起头，入眼便是贺嫆酒那张还没有张开的、白嫩而略显婴儿肥的稚嫩脸庞。他后退一步，却因腿麻而跌倒外地，龇牙咧嘴道：
    “哎哟！我来找贺老爷有点事！”
    贺家的厅堂不算大，各种古董瓷器满满当当，尽管不落灰尘，却仍满是陈年旧味。这宅子比不得朱府的敞亮大气，但在朱莫游眼里，却处处充满了人情味。
    他四处打量着屋子，定下脑袋对主位上的贺章平道：
    “贺老爷，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向您打听一下，君竹他现在不是在东北做事吗？我接下来恐怕也免不了要去一趟东北，想问问您君竹在哪里谋事，到了地方也好有个照应。”
    贺章平剪着利落的短发，身材瘦高，丝毫没有老人的无力感，反倒一身精神炯炯。眉眼间满是大隐于市的淡然，丝毫没有生意人的精明气，旁人看去，也不知是老头子真就活得超脱，还是装出来的虚伪。
    听闻朱莫游的话，贺章平没什么反应，平静地问：
    “孩子，东北的局势每况愈下，关东军已经开始抢老百姓的粮了。这种时候，你怎么想往那奔？”
    朱莫游解释道：
    “我正是要从关东军手中救出我的朋友。您就告诉我吧，君竹他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
    贺章平摇摇头，道：
    “我告诉你也没有用，东北不安生，我已经决定让君竹尽快回北平了，家书都已经寄出去多日，君竹想必已经收到了。”
    午后的天亮堂堂，除了厨房本是不开火，可梁序路过大当家的屋子时分明见着屋子里冒出了烟。他挪脚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大当家靠在门边，用洋火烧着手中厚厚的信封。
    梁序一惊，忙问道：
    “大当家的，您烧啥呢？”
    贺君竹面目冷淡，看上去甚是不悦：
    “家书。”
    “咋的了？您北平的家里出事了？”
    “没出事，但我爹说东北不好了，要我回家去。”
    梁序瞠目结舌，大惊道：
    “啥？”
    仅仅是年关这几日，贺君竹就已经收到了多封家书，全部是贺章平催促他回家的信。最近的写一封，贺章平甚至在信中威胁贺君竹，若是再不回北平，贺母就要被活活气死了。
    事已至此，若是贺君竹再不给个说法，这事恐怕没完没了，最后也不好收场。
    思来想去，贺君竹拧紧了眉头，对梁序说：
    “没有办法了，梁序，今天夜里最深的时候，我要进一趟城，我要见金爷。”
    梁序这头还来不及反对，正敞开的大门就探进一个脑袋。苏冷江倚在门外，冷声对贺君竹道：
    “以你现在的处境，进了城马上就被关东军乱枪打死，你拿什么去见金大礼？还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