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的堂口一片愁云惨雾，金大礼鼓着腮帮子嘬着烟袋，半面的胡子气得不住打颤，手中的铁球快速转圈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贺君竹和金决并排站在面前，他身后供奉康献大王的一炷香马上燃尽，折了一大半。金大礼紫红色的嘴唇一张，怒气冲冲地问：
    “一箱子也没剩下？全让关东军抢去了？”
    金决本来好好地站在金大礼面前，闻言立刻猛地跪下，低头抬手：
    “金爷，这事是我没办好，和副帮主没有关系，按帮规您该责罚我。浅野一伙人不讲道义，说好的事半路反悔，话说回来，这也全部都是新来的樱内华生害的！”
    金大礼铁球猛地一摔，愣是把堂口坚硬的砖地砸了个窟窿。金决吓了个半死，因地面的震动浑身一个激灵，双手却不敢收回，仍是等着金大礼的发落。那金大礼却是没有半分收拾人的心情，他站起来，急得一跺脚，嘴里骂骂咧咧：
    “操他妈狗娘养的！那可是用三个月的收金买的军火！年关之前全帮上下就指着这批货救命呢，谁知道黑角寨那帮土匪什么时候打下来？没有枪火，到时候我这金府都得让梁序给吃了！关东军现在开始查货，我金大礼就算把家底全掏出来去准备枪火，照样有一批让他们给我抢走一批，没完没了！这些日本人根本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贺君竹背脊直挺地站在金大礼面前，静静地看着金大礼发狂发怒。他转动右手食指上的金镶玉戒指，双唇抿紧，绷着的下巴线条优雅，他盯着那康献大王前的一炷香，开口：
    “金爷，咱的香要灭了，要趁熄火之前，给它重新点着。”
    金大礼和金决都听出贺君竹话里有话，不约而同向贺君竹望去。贺君竹把目光从康献大王上移开，挪到金大礼身上，眯起双目道：
    “您是顶天立地的一条硬汉，那梁序都能让日本人忌惮，您有什么不行的？偏要任关东军捏过来捏过去。”
    金大礼问：
    “你的意思是——”
    贺君竹勾唇一笑，道：
    “您别忘了，关东军驻扎的住所和浅野的司令府，都是赤字帮的地产。祖上的饭碗饶是强盗也抢不去，那真正的权利在您手中，我就不信关东军宁可没有住所活活冻死，也要抢咱们这一星半点的军火。”
    贺君竹深知金大礼愈发懦弱的脾性，所以赶在金大礼开口之前，继续说：
    “不过在撕破脸皮之前，我还是亲自去见一面樱内华生。如果能单凭一张嘴劝服他归还咱们的军火，自然是再好不过。”
    关东军的府邸在北城的最东头，恰好与最西面的金府分隔两端，相遥崎岖街市而不得相望。驾马到达驻地的时候，天已乌黑，关东军居住的这一片天空尤其黑不见底。
    在数九寒天的东北，入了夜后是万万不可出门的。
    那种冷，是真正的锥心刺骨，避无可避。府邸门口站岗的关东军衣着单薄，从脸颊到脖子都冻红了一片，却还是直挺挺地站着，手持钢枪刺刀，面目执拗刚硬。
    “我是赤字帮的副帮主，找樱内华生有事要谈。”
    贺君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戳着印章的纸。这纸是与关东军有交易往来的生意人家出入驻地的凭证，也算是通行证。
    站岗的关东军仔细看过了那张纸，给贺君竹让出了路。
    一路跟着带路的关东军，穿过道道执勤岗，按过一个个手印，猝不及防地走到了一处幽深的回廊。院中落了雪，清扫过后也残留余白，光秃的老树没什么看头，唯有当空一轮白月光，正对着回廊边的二层老宅，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又静谧安详。
    贺君竹不禁抬眼，那老宅的一层楼全部漆黑，二层也仅亮着一盏昏黄的孤灯，撑出微弱的光亮。他吸吸鼻间的流涕，边走边问身边人：
    “樱内一个人住这间老宅？”
    那关东军对贺君竹的话听得一知半解，消化了片刻后仅是点点头，却不言声。
    到了老宅的门口，那关东军就转身离开，只留下贺君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