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争雪原  楔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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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1年,墨索里尼宣布正式建立法西斯政权,同年,日本首相原敬遭遇暗杀离世。
    消息一出,东京城内上下哗然。
    樱内家族是原敬来往密切的东京望族,一家之主樱内藏亨精通中华历史,手腕刚硬,在东京政圈占有一席之地。他是原敬首相的启蒙导师,执政后,更是原敬得力的参谋。
    原敬一死,樱内府必受牵连。
    政圈多鬼祟,处处是钢刀。
    樱内藏亨有意避嫌,得到消息后便关了樱内府的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谁来访都统一说辞,称病在家休养,恶疾顽劣容易传染,不方便见客。
    樱内藏亨大半辈子雄心勃勃,在权贵圈子里长袖善舞,只盼着能光耀樱内家门楣,此时的辉煌得以延续。可惜樱内夫人挺着肚子生了半辈子,给他生了十二个女儿。这些女儿个个都是典型的日本家妇,唯唯诺诺、任君差遣、毫无主见,唯独六女樱内雀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英姿出众,少女时更是得到无数贵族公子爱慕,堪称美绝东京。
    然而但凡自命不凡者,大都不走常路。
    这樱内雀子像极了樱内藏亨,性子倔强得很,不顾全家的反对留学中国,并且恋上了誉满京城的才子卫觉鸣。
    藏亨远在日本山高路远,等到听闻了消息之时,樱内雀子已经把孩子都生了下来,在中国定居了。一来二去,藏亨干脆当做自己唯一骄傲的女儿死在了中国,此生不闻不问,任她在外飘零。
    本以为此生大概就这样了无生趣地度过,可就在藏亨假装抱病的第三天,樱内雀子回来了,带着身患重病的丈夫和年纪尚幼的儿子。
    樱内雀子特意换上了和服,碎步而趋至正厅。樱内藏亨端坐在地上,双眼周围布满皱纹,两鬓已无半根黑发,挺直腰板的时候十分牵强。樱内雀子也没了在日本时意气风发的小姐模样,当年明净的眼睛在此刻有了太多妇人的怨念。当看到父亲已经这样苍老,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父亲,雀子对不起您。”
    樱内雀子泣不成声,藏亨却是冷眼旁观。他浑浊却犀利的眼睛看过雀子身旁的两个人——
    卫觉鸣苍白着脸不住地咳嗽,黑框眼镜似是罩在脸上一般,显得他的脸更加萎缩。本就瘦弱的身子此时只剩下一副骨架,跪坐在地上的时候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如此弱不禁风,哪有一点男人的样子?藏亨向那个孩子看过去,只见那孩子也正在直盯着他,目光呆滞阴郁,深沉得不像是一个孩子。他心下一怔,竟被盯得慌乱地看向哭哭啼啼雀子。
    藏亨不仅没有半分动容,连语气都毫无缓和:
    “在你嫁给那个中国人的时候,樱内府的六小姐就已经死了。今日我允许你进府是因为东京今日混乱,樱内府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若在门前大闹一场,定会不好收场。现在,带着你家人滚出去,这里没有你的父亲。”
    雀子急忙向藏亨爬过去,双手撑在地上哭诉:
    “父亲你不能不管觉鸣,好歹我们为您生下了一个孙子,这是樱内家的后嗣啊!”
    说着,她一把拽过那个孩子,救命稻草般押着孩子跪下且忙不迭地说:
    “快点叫爷爷,快啊!”
    那孩子穿着一身旧得不能再旧的褂子,头发因为许久不搭理显得长而散乱,唯独那一张脸白白净净清丽秀美,虽是孩童却能看到雀子少女时的影子。藏亨审视了一番,依然嗤之以鼻。这孩子怎么看也不是顶天立地的样子,和他的父亲一样弱不禁风,简直不能称作男人。
    那孩子甩开雀子的手,站着的身量与藏亨坐着的高度持平,却刻意抬高了头将下巴对准藏亨,用童稚的声音冷冷地说:
    “我不跪。”
    这孩子眉眼的倔强不似他的父母,却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藏亨——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卑微而扭曲的仇视,不是仇视于某某人,而是仇视于这个世界。藏亨顿了顿,饶有兴趣地问:
    “你为什么不跪?我可是你的长辈。”
    那孩子句句字字掷地有声:
    “我不跪任何人,除非死。”
    这样的一句话让藏亨大吃一惊,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说:
    “你的母亲少年离家去中国嫁给了你的父亲,如今你父亲身缠重病才回到家中求助,你觉得我该帮助她吗?”
    那孩子朝雀子看过去,神色陌生得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雀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不住地发出讯号示意他说得好听一点,却尽数被无视。那孩子转过头,说:
    “她抛弃了家人。任何抛弃家人的人,都不值得原谅。”
    藏亨终于亮着眼睛站起来,如获珍宝般走向那孩子。那孩子一边看着他一边又说:
    “可她是我的母亲,所以,请帮帮她。”
    藏亨在孩子面前蹲下,说:
    “可是我不能白白帮助他们,你的母亲曾经那样让我伤心。你的父亲,将我视作珍宝和希望的女儿抢走了那么多年。这些年,我过得痛心不已,恨不得把抢了我女儿的你父亲千刀万剐。若要我帮忙,恐怕也只能留下你和你的母亲。至于你的父亲,就让他自生自灭,死在东京吧。”
    那孩子看了藏亨一眼,目光落到架子上的武士刀上。
    他快步跑过去抽出刀,午后的厅堂洒落灿烂的阳光,锃亮的刀面晃过藏亨的眼睛,刺得他不得不闭上眼。下一秒钟,凄厉的叫喊划破宁静的樱内府,温热的液体喷到藏亨的脸上。
    他睁开眼,只见雀子已经晕倒过去,卫觉鸣瘫在地上不断抽搐,蹬腿。那孩子双手握着武士刀,脚边是卫觉鸣被砍断的左手。那孩子镇定地转过身,眼中依旧是阴郁淡漠的神情:
    “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请你不要不管他,帮帮我们吧。”
    藏亨‘扑通’跪在地上,缓缓绽开笑容,抬起手抚摸上那孩子的脸,问:
    “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怎么能这么了不起?”
    那孩子低头看着藏亨:
    “我叫樱内华生。十岁。在中国,胡同里的孩子们就是这样日日让我惨叫的,因为我流着东洋的血,他们叫我侵略者,叫我小鬼子,打我骂我把我关在牲口住的地方。”
    藏亨问:
    “你的父亲母亲呢?他们不管你?”
    樱内华生说:
    “他们从不管我,没有人管我。”
    藏亨把樱内华生抱进怀里,说:
    “好孩子,爷爷不会忘了你。爷爷会教你各种本领,带你去最高的位置,让那些瞧不起我们血统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侵略者。”
    且看那乱世戏说,横刀立马。
    且看那半生浮沉,魂断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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